江省,细雨蒙蒙。
九州号刺破云层,轮胎在跑道上摩擦出两道白烟。
舱门打开。
湿润的空气,夹杂着泥土的腥气扑面而来。
早已等候在停机坪上的车队,黑压压一片。
江婉云撑着一把黑伞,立在风雨中。她看着走下舷梯的祝仁,眼中满是柔情。
但她没有上前拥抱。
因为在她的车队旁边,还停着另一辆车。
一辆挂着“江A·00001”通行证的红旗L5。
那是夏家老爷子的座驾,也是夏家权力的图腾。
车旁,站着一个穿着中山装的老人。
那是夏家的老管家,福伯。
他冲着祝仁微微躬身:
“姑爷。”
福伯的声音苍老而浑厚,透着一股不容拒绝的硬气。
“小姐在老宅等您。”
“她说,庆功酒可以晚点喝。”
“但有些账,必须现在算。”
现场的气氛瞬间微妙起来。
一边是江婉云,祝仁现在的“正宫”,商业帝国的掌舵人;一边是代表着旧势力、代表着夏家底蕴的红旗车。
所有人都看向祝仁。
这是一道送命题。
祝仁却笑了。
他整理了一下衣领,并没有走向那辆红旗,而是先走到了江婉云面前。
他伸出手,轻轻帮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发丝。
“带大家先回去。”
“给天衍做全面体检。”
“我去去就来。”
江婉云看着他,目光在那辆红旗车上停留了一秒。
聪慧如她,自然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早点回家。”
江婉云只说了这四个字。
她转身,上车,带着庞大的车队呼啸而去。
给足了祝仁面子,也给足了那个女人面子。
祝仁转身,走向福伯。
“走吧。”
“去老宅。”
……
夏家老宅。
位于江省西郊的半山腰上,是一座有着百年历史的苏式园林。
粉墙黛瓦,庭院深深。
雨水顺着屋檐滴落,打在青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这里没有城市的喧嚣,只有一种沉淀了岁月的、压抑的静谧。
书房。
檀香袅袅。
夏清韵跪坐在茶台前。
她没有化妆,素面朝天。身上穿的也不是平日里那些剪裁锋利的职业装,而是一件月白色的真丝旗袍。
头发简单地挽了一个发髻,插着一支木簪。
看起来温婉,居家。
但祝仁推门而入的那一瞬间,感觉到的不是温柔。
而是杀气。
一种内敛的、藏在剑鞘里的、足以封喉的杀气。
祝仁脱下沾了雨水的外套,随手递给门口的福伯。他径直走到茶台对面,盘膝坐下。
夏清韵没有抬头。
她手中的动作行云流水。
温杯,投茶,冲泡,出汤。
一杯琥珀色的茶汤,被推到了祝仁面前。
“大红袍。”
夏清韵的声音很淡。
“去去寒气。”
祝仁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好茶。”
他放下了杯子,目光直视着面前这个女人。
一个月不见,她变了。
现在的她,像这杯茶。
深沉,滚烫,却看不到底。
“福伯说你要算账。”祝仁开门见山,“算什么账?”
夏清韵终于抬起了头。
那双曾经总是带着幽怨、带着不甘的眼睛里,此刻只有一片如深潭般的平静。
她没有说话,而是从袖口里,掏出了一个黑色的U盘。
轻轻地,推到了祝仁面前。
“看看。”
祝仁挑了挑眉。
他拿起U盘,插进了旁边早已准备好的平板电脑里。
屏幕亮起,视频开始播放。
风雪。
阿尔卑斯山的风雪。
全副武装的幽灵小队。
被炸开的合金大门。
还有那最后……吞噬一切的冲天火光。
祝仁的瞳孔,微微收缩。
作为这次反击战的总指挥,他太清楚那是哪里了。
那是圆桌议会的最后堡垒,是天衍都没能渗透进去的物理盲区。
他原本的计划,是在彻底搞垮他们的经济后,再慢慢逼问这个地点的下落。
没想到,有人比他快了一步。
而且,做得更绝。
视频结束,定格在那片废墟之上。
祝仁缓缓抬起头,看着夏清韵。眼神里,第一次出现了震惊。
“你做的?”
“我做的。”
夏清韵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语气平淡得就像是在说她刚去超市买了一把葱。
“我妈动用了外公留下的‘獠牙’。”
“一百二十名死士。”
“无人生还。”
祝仁的心脏猛地跳动了一下。
无人生还。
这四个字背后的分量,太重了。
那是血,是人命,是夏家几代人积累下来的、见不得光的底蕴。
为了这一把火,她把家底都烧了。
“为什么?”祝仁问。
“为了断根。”
夏清韵放下了茶杯。
她的身体微微前倾,那股压抑的杀气终于释放了出来,像一把出鞘的刀,直逼祝仁的眉心。
“祝仁,你在天上打仗。”
“你用钱,用数据,用舆论,把他们逼上了绝路。”
“很精彩,真的很精彩。”
“但是。”
“你太干净了。”
夏清韵的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
“你是文圣,是国士,是新时代的领袖。”
“你的手,不能沾血。”
“你的天衍,有不能杀人的铁律。”
“所以,有些脏活,你做不了。”
“或者说,你不屑做。”
“但是,斩草如果不除根,春风吹又生。”
“那些老怪物,哪怕破产了,哪怕坐牢了,只要那个基因库还在,他们就有翻盘的希望。”
“他们就会像躲在阴沟里的毒蛇,死死地盯着我们,盯着……月月。”
提到女儿,夏清韵的眼中闪过一丝狰狞。
“我不想再过提心吊胆的日子。”
“我也不想等他们反扑。”
“所以,我替你,把他们的坟,给刨了。”
祝仁沉默了。
他看着眼前的女人,熟悉,又陌生。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一直以来都犯了一个错误。
他把她当成了那个需要被保护、被隔离、甚至被“嫌弃”的前妻。
他忘了。
她是夏承岳的女儿。
是那个在江省盘踞了百年的、真正的豪门教出来的继承人。
她的骨子里,流着枭雄的血。
当她不再被情爱冲昏头脑,当她真正为了守护什么而露出獠牙时——
她是一头母狮。
一头能咬断敌人喉咙的母狮。
“谢谢。”
祝仁吐出一口气。
这两个字,很重。
夏清韵笑了。笑得有些凄凉,又有些骄傲。
“不用谢。”
“我不是为了你,我是为了月月。”
她直视着祝仁的眼睛。
“祝仁,现在,我有资格跟你谈判了吗?”
图穷匕见。
这才是今晚这杯茶的真正味道。
祝仁向后靠了靠,换了个舒服的姿势。
“你想谈什么?”
“复婚?”
“不。”
夏清韵回答得斩钉截铁。
“那种靠一张纸维系的关系,我不需要了。”
“我要的,是权力。”
“什么权力?”
“守护者权限。”
这五个字一出,书房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夏清韵站了起来。
她走到窗边,推开了窗户。冷风夹杂着雨丝吹了进来,吹动了她的旗袍下摆。
“这一次月月遇险。”
“你们所有人都在瞒着我。”
“你,江婉云,时蕴竹,甚至江澈。”
“你们把我像个傻子一样隔绝在外面。”
“你们觉得我是累赘,是不可控因素,是只会坏事的蠢女人。”
夏清韵转过身,背对着窗外的风雨。
她的声音不大,却字字诛心。
“我承认,以前的我,确实蠢。”
“但是祝仁,我是月月的亲生母亲。”
“这一点,永远不会变。”
“我也证明了——我有能力,也有手段,去保护我的女儿。”
“甚至有些你们做不到的事,我能做。”
“有些你们不敢杀的人,我敢杀。”
她一步步走向祝仁。
高跟鞋踩在木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最后,她停在祝仁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所以。”
“从今天起,我要在这个家里,拥有绝对的话语权。”
“关于月月的一切——教育,安全,未来规划。”
“你做任何决定之前,必须经过我的同意。”
“还有。”
她伸出一根手指,指着祝仁的胸口。
“江婉云有的情报,我要有。”
“时蕴竹有的权限,我也要有。”
“我要做你的……盟友。”
“平等的,可以坐在桌子上,跟你分蛋糕,也可以帮你掀桌子的……”
“盟友。”
说完,夏清韵死死地盯着祝仁。
祝仁看着她。
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
他在权衡。
这很麻烦。
非常麻烦。
但是。
祝仁的脑海里,闪过了那个视频里冲天的火光。
闪过了夏清韵刚才那句“我不从垃圾堆里捡东西”。
这是一个已经觉醒了的女人。
你压不住她了。
如果你不给她位置,她就会自己去抢。
与其让她成为不确定的变量,不如……
让她成为这把剑的另一面锋刃。
祝仁笑了。
这一次,是欣赏的笑。
“好。”
他点了点头。
“我同意。”
夏清韵紧绷的肩膀,微微松弛了一些。
但祝仁的下一句话,又让她的心提了起来。
“但是,夏清韵。”
祝仁站了起来。
他的身高比夏清韵高出一个头,那种压迫感,瞬间反转。
他逼近一步,两人的鼻尖几乎碰到了一起。
“你想清楚了吗?”
“这不仅仅是权力,更是枷锁。”
“一旦你坐上了这张桌子,你就再也退不出去了。”
“你要面对的,不再是商场上的勾心斗角。”
“而是像圆桌议会这样的敌人。”
“是暗杀,是绑架,是随时可能粉身碎骨的深渊。”
“你,真的准备好了吗?”
祝仁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危险。
夏清韵没有退。
她迎着祝仁的目光,眼中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火焰。
“深渊?”
她笑了。
笑得妩媚,又苍凉。
“祝仁。”
“从我签下离婚协议的那一刻起,我就已经在深渊里了。”
“既然爬不出去。”
“那我就……”
“在深渊里称王。”
一道闪电划破夜空。
雷声滚滚,照亮了两人对视的脸庞。
这一刻。
他们不像是一对怨偶。
更像是一对即将奔赴战场的……战友。
以及……
对手。
“成交。”
祝仁伸出手。
夏清韵毫不犹豫地握住。
两只手,在这一刻,紧紧地握在了一起。
那是力量的碰撞,也是野心的共鸣。
“现在。”
夏清韵抽回了手。
她的脸上,那种咄咄逼人的气势瞬间收敛,露出一种属于女人的、带着一丝挑衅的柔媚。
她重新坐回茶台前。
端起那杯已经凉了的茶,泼掉。
重新倒了一杯热的,递给祝仁。
“公事谈完了。”
“祝仁。”
“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