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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雾未散,全州城的主街像是刚从泔水桶里捞出来,青石板泛着一层湿腻的光。

空气里混杂着煤渣、馊水和隔夜的尿骚味。

“吱呀——”

一声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划破了清晨的晦暗。

金蟾钱庄那两扇厚重的榆木门板,被人从里面卸了下来。动静不大,却像在滚油里溅进了一滴冰水,原本死气沉沉、只有几声咳嗽的街面,瞬间活了。

出来的不是之前那些满脸横肉、腰悬利刃的“伙计”,而是一个穿着簇新青布长衫的年轻后生。

他手里提着一块红漆木牌,腋下夹着本厚账册,踩着条凳,动作麻利地将木牌挂在了门楣最显眼处的铁钩上。

风一吹,木牌晃荡,撞在门框上,“啪嗒”作响。

红底,黑字。

笔锋如刀,漆色如血。

——【今日兑付】。

这四个字一出,街角、巷口、甚至对面茶棚的缝隙里,无数双藏在暗处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真……真开了?”

卖炊饼的老李头停下手里的火钳,也没顾上炉边那块正滋滋冒油的面饼,眯着那双被烟熏坏的老眼,死死盯着那块牌子。

“那是自然。”

旁边蹲着的癞头张,把手揣在满是油污的破棉袄里,哆哆嗦嗦地接了话。他眼珠子都不转一下,喉结剧烈滚动,像吞了块烧红的炭。

怀里,那只手死命攥着一张被汗浸透、皱成一团的纸条。

那是他卖了家里最后一只下蛋鸡,换来的二十文钱。

“我看是阎王爷开门——要命。”

挑着担子的货郎把身子往墙根缩了缩,一脸的苦大仇深,往地上啐了口带痰的唾沫,“赵扒皮嘴里的肉,什么时候见他吐出来过?这怕不是要把咱们骗进去,再把门一关,来个瓮中捉鳖。”

“关门打狗?”

旁边一个穿着体面些、却满脸菜色的外地行商冷哼一声,搓着满是冻疮的手,哈出一口白气,“要打早打了。那些坑害自己人的商人,可都拿了现银谢礼,可是大家伙亲眼看见的。我看这姓吕的,有点邪性。”

“邪性?”老李头翻动着焦黑的炊饼,嘴角往下撇,“再邪性能邪得过官府?你们等着看吧,今天谁敢第一个进去,出来的时候,裤衩子都得给扒干净。”

“哪怕剩条裤衩子也行啊……”

癞头张喃喃自语,揣在怀里的手抖得更厉害了,“只要能把那二十文钱拿回来……哪怕不给利息也行……”

议论声嗡嗡作响,像一群围着腐肉却不敢下嘴的苍蝇。

没人上前。

也没人舍得走。

几百号人,就这么僵在街面上,隔着那道看不见的线,直勾勾地盯着那扇洞开的大门,和门下那张空荡荡的红木桌案。

恐惧,贪婪,怀疑,侥幸。

无数种情绪在这条湿冷的街道上发酵,把这清晨的空气,搅得粘稠无比。

州牧府,暖阁。

地龙烧得正旺,将屋外的湿冷隔绝殆尽。紫檀木圆桌上,摆着一盏刚炖好的血燕,参气四溢,混着红枣的甜香。

赵德芳手中捏着一柄白玉调羹,正将一勺晶莹剔透的燕窝送进嘴里。

“你说什么?”

调羹停在嘴边,滚烫的汤汁顺着碗沿滴落,“哒”的一声,溅在锦缎桌布上,晕开一片深褐色的渍印。

跪在地上的亲兵把头埋得更低,恨不得贴进地砖缝里:“回大人,千真万确。那姓吕的……挂牌了。说是今日兑付,不论多少,全额本息,现银结算。”

“啪!”

白玉调羹被重重摔进碗里,脆响刺耳。

赵德芳扯过一方丝帕,胡乱抹了把嘴,眉头拧成了个“川”字,脸上那股子养尊处优的红润瞬间退去。

“他脑子里装的是浆糊不成?”

赵德芳站起身,背着手在厚实的波斯地毯上踱了两步,脚下的软底官靴发出沉闷的声响,“这一个月,咱们又是动刀子,又是给那帮刁民发‘返利’,好不容易从这全州地界刮出了四十多万两银子。这肉刚进嘴里还没焐热,他就要往外吐?”

在他赵德芳的规矩里,只有进项,没有出项。把钱还给百姓,这比杀了他还难受。

“大人,稍安勿躁。”

一直坐在下首太师椅上的李师爷,慢条斯理地合上了手中的折扇。

他今日换了身酱紫色的绸袄,手里把玩着两颗油光锃亮的核桃,核桃摩擦发出“咔啦、咔啦”的脆响,在这安静的暖阁里显得格外清晰。

“这钱,他必须给。还得给得痛快,给得大张旗鼓。”

赵德芳脚步一顿,猛地转过身,眼皮耷拉着,目光从下往上,死死盯在李师爷脸上:“先生这话怎么说?难道嫌钱咬手?”

李师爷轻笑一声,停下转动核桃的手,伸出两根枯瘦的手指,在空中虚点。

“大人不妨算算账。这一个月来,靠着大人您的雷霆手段,再加上那‘引荐返利’的饵,这钱庄里统共趴了多少银子?满打满算,不过四十来万两。”

他不等赵德芳回答,便自顾自地说道:“这点钱,若是放在平日,自然是笔巨款。可在那位看来,怕是连塞牙缝都不够。”

李师爷站起身,走到墙边那幅巨大的南离舆图前,手指在茫茫东海的位置重重一点。

“海外开矿,那是吞金的巨兽。船队、港口、人手、器械,哪一样不需要海量的银子堆出来?几千万两砸进去,连个响都未必听得见。这区区几十万两,若是现在就吞了,那叫杀鸡取卵。”

赵德芳眯起眼,鼻翼微微扇动,显然是听进去了。

“先生的意思是……”

“放长线,钓大鱼。”

李师爷转过身,眼中闪烁着精明的冷光,语气笃定,“这几十万两银子,就是那‘饵’。今日他把这饵撒出去,让全州城的百姓都尝到甜头,明日……”

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嘲弄的弧度。

“……明日,这些尝到了血腥味的鱼,就会把自己连皮带骨都卖给钱庄。届时进来的,可就是几百万,甚至上千万两。”

李师爷走到桌边,拿起赵德芳刚才没吃完的那碗燕窝,端详着里面沉浮的血燕。

“吕先生是个高人啊。”

他感叹了一句,语气里竟带着几分真心实意的佩服。

“这就好比是借了隔壁老农的一窝鸡蛋。他先把这鸡蛋拿去,孵出了金凤凰。等凤凰飞了,再从指甲缝里漏出几只不值钱的小鸡崽子,还给那老农。”

“老农感恩戴德,觉得自己占了天大的便宜。”

“殊不知,那最值钱的凤凰,早就落进了吕先生,还有大人您的口袋里了。”

李师爷将碗重重放回桌上,发出一声闷响。

“所以,大人不必心疼今日流出去的这点水。只要这盘子做大了,那是源头活水,滔滔不绝。”

赵德芳听得入了神。

他站在原地,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嘴唇,那股子荒谬感彻底消散。

“借鸡生凤……”

赵德芳喃喃自语,随即猛地一拍大腿,脸上的肥肉随之乱颤。

“好!好一个借鸡生凤!”

他看向那跪在地上的亲兵,眼中凶光毕露,却又带着一股子按捺不住的兴奋。

“传令下去!让咱们的人都把招子放亮得点!既然吕先生要演这一出‘千金买骨’的好戏,咱们就帮他把场子热起来!”

“谁要是敢在这个节骨眼上捣乱,坏了本官孵凤凰的大计……”

赵德芳冷哼一声,抓起桌上的白玉调羹,拇指发力。

“咔嚓。”

上好的白玉,断成两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