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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只黑色的信鹰,自北而来,双翼之上还沾着未干的晨露。它在南安王府的上空盘旋一周,收拢翅膀,如一块黑色的石头,精准地落在了望楼之上早已等候的锦衣卫校尉手臂上。

片刻之后,书房的门被轻轻敲响。

锦衣卫指挥使纪纲快步走入,他没有说一句废话,只是双手捧着一个刚刚从蜡封中取出的细小竹管,呈到苏寒面前。

“主公,京城八百里加急。”

苏寒放下手中那卷关于江南水利堪舆的图册,接过了竹管。竹管入手冰凉,上面还带着一丝鹰隼的羽腥味。他从中倒出一卷被卷得极细的油纸,用书案上的一柄裁纸小刀,仔细地挑开了边缘的蜡封。

油纸缓缓展开,上面是周通那熟悉的简练字迹。

苏寒的目光,在那几行字迹上,一扫而过。

书房内很安静,只剩下他指尖捻动油纸时发出的“沙沙”轻响,和窗外庭院里偶尔传来的几声鸟鸣。

他脸上的平静,随着目光的下移,一点点地消失了。

当他看到“二殿下殁于乱军”时,他的眉梢微微挑了一下。而当他读到最后一句“帝心难测,弑兄之名恐嫁祸殿下”时,苏寒的眼中,闪过一丝冰冷。

他没有立刻说话,而是将那张薄薄的油纸,凑到了身旁的烛火上。

火焰舔舐着油纸的边缘,纸张迅速焦黑、卷曲,上面的字迹扭曲着消失,最终化作一缕青烟,消散在空气中。

“呵呵……”

一声极轻的冷笑,在安静的书房里响起,显得格外刺耳。

好一个父皇。

好一招借刀杀人,一石三鸟。为了栽赃嫁祸,为了毁掉自己“清君侧”的名分,竟连自己的亲生儿子,都下得去手。

心机之深,手段之狠,当真是……帝王本色。

闻讯赶来的陈宫和王猛,正好走入书房,看到了苏寒脸上那尚未散去的冷意。

苏寒没有说话,将刚刚发生的一切,简略地复述了一遍。

王猛听完,眉头皱了起来。

“殿下,您这位父皇,称得起当世枭雄四个字,往常,我们倒是小看他了,不择手段,心狠手辣,除了柳荀,给殿下扣上弑兄的帽子,帝王心术果然可怕!”

陈宫负手在殿内来回踱步,眉头越皱越紧。他停下脚步,看向苏寒,脸上满是凝重。

“主公,”陈宫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深深的忧虑,“此事,于我军,大为不利。”

他伸出三根手指,神情严肃。

“其一,柳荀一死,我军‘清君侧’的大义名分,便已不攻自破。柳荀是国贼,天下皆知。可一个死了的国贼,便再无威胁。我军若再挥师北上,便坐实了谋逆之名,于天下大义上,我们便输了一筹。”

“其二,‘弑兄’之名,终究是恶名。”陈宫看着苏寒,语气愈发沉重,“不论真假,只要这口黑锅扣下来,必然会影响主公在天下士子心中的声望。得士心者得天下,此乃千古至理。”

“其三,”陈宫的眼中,闪过一丝寒光,“苏御借此机会,以雷霆手段铲除柳党,又用二皇子的死,在天下人面前演了一出悲情君父的戏码。他借此收拢了人心,激起了北玄朝野对我军的同仇敌忾。我担心,他很快,便会不惜一切代价,发动第三次南征。”

书房内,气氛变得无比压抑。

苏寒却很平静。

他站起身,走到那面巨大的舆-图前,看着那片代表江南道的广袤土地。

“军师说的,都对。”苏寒开口,“可你们,都算漏了一样东西。”

陈宫和王猛对视一眼,皆露出不解之色。

“我那位父皇,”苏寒的手指,重重地,点在了舆图上“玄京”的位置,“他是个棋手,我也是。”

“他既然下了这么大一盘棋,就不会只走到这一步。他演了这么一出大戏,骗过了天下人,骗过了满朝文武,甚至骗过了他自己。你以为,他就不想,也来骗一骗我吗?”

苏寒转过身,看着陈宫。

“他下一步,一定会下一道诏书。”

“一道,充满‘父爱’与‘宽恕’的诏书。”

苏寒的嘴角,勾起一道冰冷的弧度。

“他会在诏书里,痛陈自己的过失,会说国贼已除,奸佞伏诛,我们父子之间,哪有什么隔夜仇。他会许诺我高官厚禄,甚至……是大哥那个位子。他会用尽一切办法,来安抚我,稳住我,让我放下兵戈。”

苏寒的话音落下,书房内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王猛顺着苏寒的思路,看到了更深一层。

“不止是安抚。”王猛的声音很沉,像在自语,“若主公当真接了这道诏书,哪怕只是稍有迟疑,便是中了圈套。”

陈宫点了点头,接过了话头。他的眼中,满是凝重。

“没错。”陈宫分析道,“这道诏书,是阳谋,也是毒药。”

“主公若是不接,便是‘逆子’拒父,坐实了不忠不孝之名,天下士子之心,将尽失于我等。”

“主公若是接了,”陈宫看向苏寒,语气愈发严肃,“那更是后患无穷。我军北伐之势将瞬间瓦解,军心动荡。而苏御,则可以从容布置,待到他觉得时机成熟,再以任何一个借口,将今日的‘父子情深’,撕得粉碎。”

“届时,我等便成了案板上的鱼肉。”

王猛冷哼一声:“说到底,他就是想用一张废纸,换时间,换他整个北玄的喘息之机。”

“这笔买卖,倒是划算得很。”

两位顶级谋士的补充,让整盘棋局的凶险,彻底暴露无遗。

他们看着苏寒,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决绝。

这道诏书,绝不能接。

这个时间差,绝不能放过。

苏寒的手指,从玄京,一路划到江南。“他需要时间,来彻底消化柳党留下的权力真空;他需要时间,来安抚慧妃和她背后的财阀,筹措第三次南征的钱粮;更需要时间,来让‘弑兄’这口黑锅,传遍天下,彻底坐实。”

苏-寒看着陈宫和王猛,一字一顿地说。

“而我们,同样需要时间。”

“传令下去。”苏寒的声音,变得冰冷而决绝,“前线白起所部,即刻全速北上。不必理会任何可能到来的‘圣旨’,不必理-会任何流言蜚语。”

“消息,从京城传到江南,需要一个月。”

“这一个月,我要他整个江南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