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天刚蒙蒙亮,咸阳城便呈现出一幅光怪陆离的景象。
城东的米市,依旧冷清,仅有的几家粮铺,门口挂着的木牌上,价格已经赫然写着“二十三钱”。
而在城西的东宫门口,却又是另一番天地。排队的队伍比昨天长了三倍不止,从宫门一直延伸到几个街区之外,黑压压的一片,望不到尽头。百姓们自发地维持着秩序,脸上虽然带着焦急,但眼中却多了一份昨日没有的希望。
一东一西,一天一地。
昂贵的绝望,与廉价的希望,将偌大的咸阳城,割裂成了两个世界。
东宫之内,书房。
气氛远没有外面看起来那么轻松。
张苍顶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手里的算盘打得噼啪作响,他抬起头,脸色比哭还难看。
“殿下,不行啊!昨夜,那帮天杀的奸商又出手了!他们把收购价直接抬高到了二十钱!现在,别说关中,就连附近几个郡县的零散存粮,都被他们吸干了!咱们卖得越多,他们就越觉得咱们是在硬撑,市面上的粮价就越高!”
他指着地图上几个点:“可您看看外面那条长龙,今天这三百石米卖出去,明天一早,队伍只会更长!”
扶苏看着地图,神情依旧平静,他没有回答张苍,而是看向一旁的苏齐:“先生,事情办得如何了?”
“殿下放心,鱼饵已经撒下去了。”苏齐打了个哈欠,似乎对眼前的危机并不在意,“我找了几个最能说会道的几个伙计,又联络了几个平日里跟咱们交好的说书先生和游侠。从昨天晚上开始,咸阳城里最大的几家酒楼、茶肆、赌坊,已经开始流传一个新的故事了。”
“什么故事?”张苍好奇地凑了过来。
苏齐清了清嗓子,学着说书先生的腔调,绘声绘色地讲了起来:
“话说那日,北疆燕山下,长公子扶苏神兵天降,大破东胡!那东胡王奢比,逃跑之时,带了足足三百车金银财宝!结果呢?全被咱们殿下给缴了!可各位猜怎么着?殿下连看都懒得看,直接问那奢比的俘虏:‘你们东胡,什么东西最多?’那俘虏说:‘大王,咱们草原上,除了牛羊,就属粮食最多了!咱们每年从南边抢来的粮食,堆在王帐后头的山谷里,那真是……堆积如山啊!’”
“殿下听完,哈哈大笑!大手一挥,三百车金银财宝全赏给了将士们,自己却带着三千精骑,奔袭三百里,直接抄了东胡人的老巢!你们猜,那山谷里有多少粮食?”
苏齐说到这里,故意顿了顿,吊足了胃口。
张苍听得入了迷,下意识地追问:“多少?”
“一百万石!”苏齐猛地一拍大腿,“整整一百万石粮食!把那山谷都给填满了!殿下说了,这都是我大秦的子民辛辛苦苦种出来的,必须完璧归赵!如今,这百万石粮食,正由蒙恬将军亲自押送,就藏在咸阳城外的秘密军用粮仓里!太子殿下这次开仓放粮,用的不过是九牛一毛!人家那是不想一次性拿出太多,怕惊动了市场!”
故事讲完,张苍目瞪口呆。
“这……这也太离谱了吧?百万石?还蒙恬将军亲自押送?这牛皮吹得……谁会信啊?”
“百姓信不信,不重要。”扶苏在一旁淡淡地开口,“重要的是,要让我们的敌人信,或者说,让他们‘疑’。”
苏齐点头附和:“没错。这个故事里,每一个细节都是精心设计过的。大破东胡是真,缴获是真,这为故事提供了可信的基础。而‘百万石’这个数字,夸张,但足够震撼,足以在敌人的心里,埋下一根刺。他们会去查,会去求证,但他们什么也查不到,越是查不到,他们心里就越没底。”
咸阳,城南,一座不起眼的宅院内。
一个面容精瘦,留着八字胡的中年男人,正烦躁地在厅堂里来回踱步。他便是这次哄抬粮价的幕后操盘手之一,魏地大商人,魏钱。
一名手下匆匆从外面跑了进来,神色慌张。
“三爷,打听清楚了!城里现在到处都在传,说扶苏在北疆缴了一百万石粮食!”
“放屁!”魏钱猛地停下脚步,一脚踹翻了旁边的香炉,“一百万石?他当粮食是大白菜吗?还蒙恬亲自押送?北地不镇守了啊?他怎么不说始皇帝把玉玺都给他了!这种鬼话,三岁小孩都不信!”
话虽如此,他眼中的惊疑却掩饰不住。
“查了没?城外那几个粮仓,有没有异动?”
“查了,三爷。”手下擦了擦汗,“那几个地方,守卫森严,咱们的人根本靠不近。不过,昨夜确实有几支小股部队调动,但看不出是做什么的。”
魏钱的脸色更难看了。
看不出,才是最可怕的。
那个叫张良的年轻人,那个俊美得不像话的韩国贵族,在给他画下这张吞天大饼后,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只留下了一句话:五日之内,咸阳粮市必崩。
如今已经是第二天,粮市非但没崩,反而被扶苏的平价粮搞得人心浮动。如果扶苏真的有后手,那自己投入的巨额资金,将血本无归!
如不是自己听从他多次意见,才有如今的巨富,他已经想退缩了。
不行,不能再等了!
魏钱眼中闪过一丝疯狂的赌性。
他猛地一拍桌子,下定了决心。
“传我的令!通知所有合作的商号,把我们手里所有的现钱,全部砸出去!从今天开始,收购价再提两成!提到二十五钱一斗!”
“我不管扶苏是真有粮食还是在虚张声势,我要让整个关中,除了我们,再也找不到一粒米!我倒要看看,他那点杯水车薪的存粮,能撑到什么时候!”
“三爷,这……这太冒险了!万一……”
“没有万一!”魏钱厉声打断,“要么大功告成!要么我们死!告诉他们,这个时候谁敢退缩,死路一条!”
疯狂的命令,如同雪片般从这座小院飞出。
一张早已织好的大网,在贪婪与恐惧的驱使下,骤然收紧。
当天中午,咸阳米市的价格,应声冲上了二十五钱一斗的恐怖高位。比之几天前,足足翻了两倍有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