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扎托斯觉得在人际交往上,祂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如果换成伊森今天来到这里,就一定不会被矿工们推推搡搡地从夹缝尽头的空间里赶出来。
但至少,祂了解到了矿工们布置献祭仪式的原因。
他们想要救出被边境管理局关押的袭击者,在爆炸袭击罪名确定的情况下,犯人在三天之内就会遭到公开处刑。
祂会被带到教堂广场,在民众与生命女神的见证之下,被处以极刑。
巴扎托斯抱着膝盖,蹲坐在夹缝门口陷入沉思,而下定决心的矿工们也念诵起了咒语,开启了仪式。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他们面对自愿作为祭品的两位工友,眼里满是沉痛与决然。
仪式不出意外的失败了。
空间与时间并未因咒语而撕开一条裂隙,巴扎托斯聆听着来自隔壁的觐见申请,抬起手幽怨地戳着“拒绝”的选项。
这样的僵持一直持续了数分钟,杂乱无章的脚步声包围了这里。
靠拢过来的矿坑守卫看见抱着膝盖如同洞穴蘑菇一般坐在夹缝入口处的巴扎托斯先是一愣,为首的卫兵长皱眉,压低声音询问道,“你和他们是一伙的”
守卫们之所以没有一拥而上的原因很简单——这女人长了七个眼睛,裙摆看着像是蠕动着的肉芽,乍一眼看去就让人想到了蜘蛛。
他们不知道是谁把一个亚人弄到这来的,但在边境城市,亚人绝对属于教廷与王国军都不愿意招惹的对象,他们人数虽然稀少,但却空前团结,商会的会长金妮也不是个省油的灯。
巴扎托斯转头瞧一眼包围过来的守卫,讷讷地摇了摇头。
这亚人怎么看起来有些呆呆的
而且浑身似乎还散发着漆黑的幽怨气息。
“你到我们这边来。”
卫兵队长冲着巴扎托斯打了个手势,巴扎托斯起身,一路走到卫兵队伍的末尾。
将巴扎托斯支开后,队长立刻指挥卫兵开始了下一步的行动,他们点燃了塞得鼓鼓囊囊的布袋,整齐地把布袋一股脑地扔进了夹缝的另一端。
刹那间,夹缝的另一端传来了矿工们的惊叫,随着黑烟的蔓延,矿工们不得不放弃献祭仪式法阵,一边剧烈地咳嗽,一边跌跌撞撞地从夹缝中逃了出来,当他们看见守在夹缝出口,全副武装的卫兵时,顿时变了脸色,紧张地攥紧了矿工锄。
“你们真的以为自己能在我们的眼皮子底下,进行这些肮脏龌龊的勾当”
见守卫们控制住了局面,一直躲在人群中的监工才冷笑着走到了最前列,他穿着灰色的牧师长袍,俨然是教廷派往矿坑的神职人员。
“在你们悄悄溜出去购买仪式素材的时候,你们就已经被盯上了。”
监工看向了矿工最前列的中年男性,“‘黑石’,你真是一个没有任何良知的败类,难道你忘记了在你欠下巨额债务,最穷困潦倒的时候,是谁为你提供了一条出路了么”
巴扎托斯默默观察着两拨人的对峙,祂注意到被称为“黑石”的男人,就是把祂刚才一路推搡到夹缝外的人类。
“竟然还敢谈良知!”
男人顿时怒不可遏,“你们但凡有一丁点良知,也不会对一个老人家痛下杀手!”
那成为了压垮矿工们的最后一根稻草。
“哦,你说她啊。”
监工脸上的表情却没有半点波澜,“她企图盗窃教廷重要的物资,被执勤的卫兵当场抓住,这样的罪人死有余辜。”
“我已经全都知道了!”
这一番话顿时让男人双目血红,他手执矿工锄,想要暴起敲碎监工的脑袋,却被身后的矿工们拽住了胳膊。
监工明显是在挑动他的怒火,一旦他向监工发动的袭击结局只有一个——被卫兵们用钉锤乱棍打死。
从灵魂献祭仪式失败的那一刻起,他们的计划就宣告了失败了。
“那一场矿难,是你们引发的,你们就是这样除掉了她的儿子!现在如何你们也打算用相同的手段来对付我么”
这一回,就连其他矿工们也愣住了。
“……黑石,你究竟在说些什么”
在此之前,黑石从来没向他们提起过这些。
“婆婆她一直都在寻找证据,这才是她一次又一次进入矿洞的原因!”
黑石咬牙道,他本不想说出这些秘密,不想让任何知道婆婆前来矿洞的原因,以免有人走漏风声,但他等来的却是一则噩耗。
“她的儿子在遇害前,一直在调查有关‘圣骸’失窃的原因。”
而这一切都指向了矿坑的监工与守卫,甚至就连边境管理局也涉及其中,黑石与监工对峙,“长久以来,这些败类一直都在私吞重要的战略物资!一旦到了隐瞒不住的时候,他们就会抓几个无辜之人来替他们背黑锅!”
“这个人已经疯了,完全听不懂他在说些什么。”
回应黑石的,却是监工嘲弄的表情。
他与矿坑的守卫们相视而笑,仿佛听见了天大的笑话。
其中最幽默的部分在于,这里隔三差五总是会出现几个自作聪明的人,幻想着自己是被上天选中的正义使者,试图揭发他们。
过去那个被他们敲碎了脑袋,像垃圾一样抛尸到矿洞深处的蠢材如此,这伙聚在一起,幻想着布置献祭仪式发动暴乱的矿工更是如此。
在这个城市,究竟要如何才能揭发他们呢
王国军和边境管理局每个月都能从失窃的物资中捞取巨额的油水,而他们会从这笔巨额的财富中抽取一部分用于打点各处的关系,教廷、治安所、审判庭,这些边境城市重要的执法部门都是这巨大利益链中的一环。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不去治安所或者教廷告发我们呢”
监工狞笑着,“该不会其实你已经这么做了吧匿名将你所掌握的证据寄到去了治安所,要不然我们又是怎么知道有一群阴沟里的老鼠,竟然在我们眼皮子底下偷偷进行着一些龌龊的勾当”
黑石瞳孔一缩,他一时失语,只能死死瞪视着监工。
他的确向治安所和教廷寄去了匿名揭发信,他也听明白了监工话中的深意。
真正让婆婆暴露,导致她被守卫乱棍打死的人……其实是他!
因为他向错误的机构寄去了举报信。
“真相就是我们发现了有人在矿坑深处进行邪神献祭仪式,这是无法容忍的罪恶。”
监工沉下脸来,看向不远处的矿工们,“不过,生命女神是仁慈的,你们一定是受到了这位邪神信徒的蛊惑,才走上了错误的道路,现在是你们将功补过的机会——杀了这个邪神信徒,再将你们的余生留在矿洞里用来赎罪。”
“别相信他!”
黑石喝道,“和他们拼了!”
然而这一次,矿工们却并没有听从他们的命令。
他们面面相觑,迟迟没有人动手。
召唤邪神巴扎托斯的仪式失败了,以他们的力量根本不足以和这些装备精良的王国军抗衡,而就在刚才监工似乎……
向他们提供了一条活下去的道路。
虽然这有违他们的良心,可如果先假意听从监控的命令,说不定他们还能找到逃出矿洞的机会。
站在队列后方的矿工们不停交换着眼神,他们握紧了矿工锄。
他们离黑石很近,而后者对他们根本没有任何防备。
就在双方僵持不下之际,原本待在卫兵队伍最后一排的七眼女人却上前几步,挡在了矿工与监工之间。
巴扎托斯听明白了事情的经过,也实在听不下去了。
祂认得出监工的身份,他是教廷的牧师,职位还不低,这让祂的心里有些闷闷不乐。
巴扎莉安。
你当初就是为了这样的人类,对我刀刃相向么
巴扎托斯的内心不禁涌现出了这样的疑问,那七只眼睛仔细打量着面容与灵魂都同样丑恶的监工,祂刚才一直都试图从监工身上找出哪怕一丁点的可取之处,好让祂的心里平衡一些,但所有尝试的都失败了。
祂实在找不出这样人被拯救的必要。
就连身为旧神的祂们,也不需要这样的信徒。
或许只有狗屎辛卡洛才会欢迎如此肮脏的灵魂。
“你们难道不怕莉……生命女神惩罚你们么”
巴扎托斯询问道。
“惩罚”
监工仿佛听见了天大的笑话。
又一个搞不清况的人出现了,只是她亚人的身份相对有些棘手,但却也不是完全没法处理。
只要把她弄死,再把尸体遗弃到矿坑的最深处又或是一把火给烧了,让商会的那群亚人再也找不到她,即使金妮去找教廷的麻烦,也是死无对证。
“别来这里逞英雄,这件事与商会无关,这是最后一次警告。”
他根本懒得向这个七眼女人解释。
这就是他们会长聪明的地方,只在极西之地进行贸易活动,从来不干涉教廷与王国军的事务,而真正的明眼人都知道生命女神早就陨落了,只有那些愚蠢至极的人们才会相信那些公开演讲,因为他们的无能与无知需要一个无所不能的神灵来拯救他们。
活该他们被盲信奴役,被人榨干了油水再当成个垃圾一样扔掉还不自知。
这样的人越多,他们的生活就会变得越好。
最先这个“秘密”的可不是《帝国真理》提出来的。
在尤里乌斯死前,他才是极西之地真正意义上的领导者,早在那时,他就公布了正位神早已陨落的事实,而在教皇卡洛为了稳固极西之地的统治,以“毁灭日”作为引导,宣扬了诸神会在第七纪元回归的消息。
这是教廷内部心照不宣的秘密,也许只有个别一小部分苦修者才会依旧对生命女神的回归心存幻想。
“虽然尤里乌斯死了,但他为这片土地带来的福祉却延续了下来!”
监工站在队伍的最前列,他狂傲地张开双臂,高声说道,“你们不是一直都很好奇有关圣骸的秘密么他找到了生命女神的陨落之处,祂的力量与血脉还存在着于这片土地之中!”
说着,他高举着刚刚开采不久,还未经打磨的圣骸原晶,“看啊,女神就在这里,祂正注视着我们呢,如何祂不是连一句疑议都没有提出来么”
……咦
死一般的沉寂让监工回过神来。
掌心传来了坚硬的质感,他环顾四周,就连同行的守卫也震惊地瞪着他。
为什么他刚才要说出这些话
还有心中那激荡的情感又来源于何处
“你——!”
监工还从守卫队长眼神中看出了一丝恐惧,后者抬起右手,指着他的头顶上方。
监工下意识地伸手探向头顶,他触碰到了一个柔软的物体,其表面还附着着黏滑的汁液,他颤颤巍巍地抬头望去,看见那蓝色章鱼状的生物将触手挪开了他的脑袋,触须之上密密麻麻的眼睛让他头皮发麻。
再回过神时,那七眼女人不知何时已来到了他的面前。
她只是缓缓抬起了左手。
那看起来不像是攻击的动作,冰冷的掌心触及到了监工的脸颊之上。
前所未有的恐惧将他笼罩。
“你……”
他的话语没能继续下去,他想要惨叫,却并非来源于疼痛,而是一种超越理解范畴之外的恐惧,他惊恐地看着自己的皮肤变得透明,皮下的骨骼像活蛇般蠕动、变形,五指融合、拉长,化作了惨白的、如同昆虫节肢般的骨锥。
他的视野开始分裂,头颅像过度成熟的水果般裂开,从中挤出三颗不对称的、布满血丝的眼球,各自疯狂转动,倒映着这个正在溶解的世界,他的制服被隆起的血肉撑破,脊柱不受控制地向后弓起,刺破背部皮肤,形成一道狰狞的骨弓。
身体膨胀并未就此停止,他隐隐觉得有什么东西正在他血肉之下蠕动着,随时都要破皮而出。
救、救我——!
监工想到了身后的守卫们,他让自己的身体向后倒去,当他倒地之时映入眼帘的却是更绝望的景象。
所有卫兵都消失了。
他只能隐约从那些像是被强行捏成一团的肉块中找到些许人类的轮廓,而在那肉团之上,是数个增生出的肉芽。
正在发生变化的不只是肉体。
坚硬的岩石表面浮现出类似大脑皮层的沟回,开始缓慢地、如同呼吸般起伏。伪光苔藓的光芒变成了血管般的暗红色,将整个矿坑映照得如同某种巨型生物的体内,地面变得柔软而富有弹性,踩上去如同踩在活物的内脏上,支撑矿坑的立柱扭曲变形,如同巨大的脊椎骨,有规律地搏动着,将养分输送到矿坑的每一个角落。
紧接着,他的意识与这正在变化着的一切连接在了一起。
整个矿坑已不再是一个地点,它变成了一个活着的、正在呼吸和成长的巨大生物,而他与那些遭到转变的守卫们,不过是这个新生躯体内几个微不足道的细胞。
所有意识都混杂在了一起。
还未消散的恐惧,耳边不断回响着此起彼伏的哭喊。
监工仿佛置身于炼狱,准确地说,这是比圣典描绘更可怕的景象。
“你……你是什么人……”
巴扎托斯的身后传来了战战兢兢地询问。
早已腿软了的矿工跌坐在地上,瑟缩成了一团。
“巴扎托斯。”
七眼女人审视着地上的幸存者们,祂回想着伊森与人打交道的方式,“你们可以叫我巴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