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者历3771年12月17日子时
极夜教,天主司。
昏暗的书房内为烛灯所染,将夜无寒的孤影晃动于身后的书柜。
他闭着眼,右手随意地撑在堆满了文书的桌上,食指与拇指分别夹着上唇和下颚,时而轻轻挲摩——既是难得的小憩,也深度地谋划。
他整理着脑海中的那些繁杂无数的主意与计划,一边静静等待着。
“咚咚。”
力度很轻,却在这样的寂静中显得喧闹。
他的人到了。
“进。”
“吱——”
门被人缓缓推开——来者便是江独落。
他穿着一身玄色劲装,衣料是特制的暗纹绸,在烛光下几乎不反光,完美地融入了夜色。
脸上覆盖着半张造型简洁的银白色金属面具,只露出线条冷硬的下颌与薄唇。
腰间紧束的革带上,稳稳别着一把形制古朴的唐横刀,乌木刀鞘上没有任何装饰,唯有经常握持处被磨得微微发亮,透出一股内敛的杀伐之气。
夜无寒缓缓睁开眼,冷渊般的眸子紧紧盯着江独落,仿佛要将其看穿,声音轻而沉:“看你打扮,应当知我为何唤你来。”
“令中迫急,自然无怠。”江独落颔首回道。
夜无寒轻哼一声,嘴角勾起淡淡的弧度,他很喜欢江独落这样的性子——这是他暗中最锋利的刀。
生死门的存在,唯他一人所知。
随即拿起一个任务卷轴,抬手扔了过去。
江独落抬手接住,打开查看。
“今夜去杀周府的周显,他跟龙、明两家之间的关系可不浅。”夜无寒坐回座位上,漫不经心道。
“嗯。”
简单回应一句后,江独落的身影便如一道轻烟,融入极夜教总坛错综复杂的廊道阴影中,无声无息。
书房的门在他身后缓缓合拢,隔绝了内里摇曳的烛光与那足以洞悉人心的目光。
夜无寒指尖无意识地在唇上摩挲,仿佛在回味方才短暂的交谈,又像是在确认棋局中一枚关键落子的稳固。
他重新闭上眼,脑海中并非空冥,而是浮现出长安城巨大的、无形的权力棋盘。龙、明、秦三家,乃至龙椅上的李渊,雄心勃勃的李世民,暗流涌动的朝堂,以及潜藏于各处的穿越者与异士……所有的一切,都是他需要计算、利用或清除的变量。
“龙家……明家……”他心中低语,嘴角那抹弧度变得冰冷。
“想借我之手除去秦家,坐收渔利?未免太小看我夜无寒了。”
合作,不过是权宜之计。
他从不相信稳固的联盟,只相信绝对的控制。
龙、明二家能在秦家倒下后反咬他一口,他自然也能在他们尚未反应过来之前,先一步斩断他们的爪牙,甚至……将他们一并吞下。
那个高官,户部侍郎周显,便是这盘棋中一枚碍眼却又暂时有用的棋子。
周显手握龙、明二家多年来与他进行盐铁走私、甚至暗中贩运违禁药物的铁证,这是扳倒两大家族的利器之一。
同时,周显身居户部要职,拥有颠倒黑白、混淆视听的能力,若不除去,一旦资料失窃之事泄露,以他的人脉和权力,必会掀起无尽调查,徒增变数。
死亡,是最彻底的封口,也能借此震慑那些与龙、明二家牵扯过深的官员。
此一石二鸟之计,核心便在于“快”、“准”、“隐”。
由绝对忠诚、且无人知晓其存在的“生死门”首领“孤”执行,确保万无一失。
夜无寒甚至预判了周显死后可能引发的连锁反应,以及龙、明二家可能采取的应对,并已准备好了后续的几步棋。
他的布局,如同最精密的机械,环环相扣,看似针对一点,实则牵动全局。
……
长安城的夜,并非万籁俱寂。
宵禁的钟声早已响过,坊门紧闭,长街空荡。
但在那连绵起伏的乌瓦之上,却是另一番景象。
月光被稀薄的云层遮掩,只透下朦胧的清辉,勾勒出飞檐斗拱的寂寥轮廓。
江独落如同真正的夜影,在鳞次栉比的屋顶上疾行。
他的脚步极轻,踏在瓦片上仅发出几乎不可闻的“沙沙”声,身形起伏间,与夜风融为一体。
玄色劲装完美地吸收着光线,使他仿佛成了建筑物延伸出的一片阴影。
他必须格外小心,不仅要避开夜间巡逻的金吾卫,更要警惕那个超越凡俗的存在——钟馗。
作为长安城的守护者,钟馗的威能深不可测。
它并非时刻显化,但其意志遍布长安的每一个角落,任何过于强烈的能量波动或明显的“异常”,都可能引来它的注视。
那锁魂的钩镰和无可匹敌的力量,是所有试图在长安夜色下行事者的噩梦,即便有些核心触之即破的弱点,可又有几人敢近它的身?
江独落收敛了自身全部气息,将存在感降至最低,如同最狡猾的游鱼,在深海中规避着巨鲸的巡游。
他能隐约感知到,一股庞大、森严、非人的意念如同水银泻地,缓缓流淌过长安的街巷与天空,他必须在其缝隙中穿行。
几个起落,他停在一处较高的屋脊后,屏息凝神。
下方街道上,一队金吾卫手持长戟,铠甲碰撞发出规律的轻响,缓缓走过。
待到脚步声远去,他才再次动身,目标明确地向着周显的府邸潜去。
周府位于长安城东的富人区,高墙深院,门口有家丁值守,院内亦有护院巡逻。但这些对于江独落而言,形同虚设。
他如壁虎般悄无声息地滑过高墙,避开几处可能设有警报机关的区域,利用阴影和园林景致的掩护,迅速接近核心的主屋。
主屋灯火已熄,只有廊下悬挂的气死风灯散发着昏黄的光晕。
江独落如同没有重量的幽灵,沿着廊柱攀升,轻松掀开一片屋瓦,确认下方是书房与外厅的连接处,空间宽敞,适合行动。
他取出一截特制的、几乎透明的天蚕丝绳,一端固定在房梁之上,另一端系在腰间,身体如同钟摆般,悄无声息地垂降下去,精准地悬停在内室床榻的正上方。
……
周显睡得并不安稳。
年近五旬,身居高位,享受着权力带来的奢靡,却也背负着无数见不得光的秘密。今夜,他总觉得心神不宁,仿佛有什么不好的预感。
梦中光怪陆离,一会儿是龙家家主龙九天那看似豪爽实则阴鸷的笑容,一会儿是明家家主明非羡精于算计的眼神,一会儿又是堆积如山的金银和那些见不得光的账册……
一股莫名的寒意顺着脊椎爬了上来,将他从浅眠中惊醒。
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室内一片漆黑,只有窗外模糊的月光勾勒出家具的轮廓。
然后,他看到了。
就在他的正上方,几乎与他脸对脸,悬吊着一个人!
那人如同从幽冥中直接浮现,一身玄衣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脸上覆盖着半张银白色的面具,在微弱的月光下反射着冰冷诡异的光泽。
面具下的眼睛,如同两口深井,没有任何情绪,只有纯粹的、冻结灵魂的冰冷。
周显的瞳孔骤然收缩,心脏瞬间停止了跳动,巨大的恐惧攫住了他全身,他想尖叫,喉咙却像是被无形的手死死扼住,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闻到了死亡的气息,如此贴近,如此真实。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拉长。
他能清晰地看到对方手中反握着一把不足一尺的短刃,刃身黯淡无光,却散发着令人牙酸的锋锐感。他看到对方的手臂稳定得没有一丝颤抖,如同最精密的杀人机器。
下一刻,冰凉的触感贴上了他的脖颈。
那不是金属的冰冷,而是一种更深邃的,仿佛直接作用于灵魂的寒意。
“呃……”
一声极其轻微、几乎无法察觉的割裂声。
周显只感到喉间一凉,随即是温热的液体不受控制地涌出。
他徒劳地张着嘴,想要呼吸,吸入的却只有血腥味。
视野迅速模糊、变暗,最后映入眼帘的,依旧是那张毫无表情的银白面具,以及那双深不见底、漠然注视着他生命流逝的眼睛。
窒息感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不仅仅是肉体的窒息,更是灵魂被瞬间剥离的虚无与绝望。
他甚至来不及思考是谁要杀他,为什么杀他,意识便已沉入永恒的黑暗。
江独落手腕微微一转,确保切割彻底,随即松开了短刃,任其随着周显瘫软的身体一同落在锦被之上,没有发出大的声响。他如同鬼魅般轻飘飘落地,解开了腰间的丝绳,收入怀中。
整个过程干净利落,没有多余的动作,甚至没有让一滴血溅到自己身上。
他站在原地,静静感知了片刻。确认周显的生命体征完全消失,室内除了逐渐弥漫开的血腥味,再无其他异动。
任务完成了一半。
现在,是另一半——找到那些记录。
他如同暗夜中的猎犬,开始无声地搜索这间奢华的主卧。
目光扫过博古架、书架、妆奁……最终,他停在了一面看似普通的墙壁前。
手指轻轻敲击,传来的回响显示后面是空心的。
他仔细摸索,找到了一个极其隐蔽的机关,轻轻一按,墙壁悄无声息地滑开,露出了一个镶嵌在墙体内的精铁保险柜。
然而,就在他准备研究如何开启这保险柜时,旁边一扇连通着卧房的小门,忽然传来了细微的动静。
那是……周显妻儿居住的套间。
江独落眼神一凛,身形瞬间隐入厚重的帷幔阴影之中。
小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一个穿着寝衣、披着外袍的年轻妇人探出头来,睡眼惺忪地小声抱怨道:“老爷?这么晚了,还不歇息吗?弄出什么声响……孩儿刚睡着,可莫要吵醒了他。”
她显然是将刚才那极其微弱的动静,误以为是周显弄出来的。
见无人回应,妇人有些疑惑,犹豫了一下,还是端起了床边小几上的油灯,点燃,走了过来。
昏黄的灯光驱散了小范围的黑暗,也照亮了帷幔之外的情景。
当她看到床榻上脖颈处一片狼藉、双目圆睁已然气绝的周显时,脸上的睡意和疑惑瞬间被极致的恐惧所取代。
“啊——!”
一声短促的尖叫几乎要冲破喉咙,但她死死用手捂住了嘴,身体抖得像风中的落叶,眼泪瞬间涌了出来。
她看到了帷幔阴影中,那个如同死神化身的玄衣身影。
“英……英雄……饶命……饶了我们母子吧……”她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用尽全身力气压低声音哀求道,“孩子……孩子还小,他什么都不知道……求求您……”
她怀中的被褥里,一个约莫两三岁的幼童似乎被母亲的颤抖惊扰,不满地咂了咂嘴,继续沉睡,小脸上还带着恬静。
江独落的目光,越过恐惧到几乎瘫软的妇人,落在了那幼童的脸上。
那纯净的、不谙世事的睡颜,像一根极细的针,轻轻刺了他内心某处极其柔软的地方。
他握刀的手,指节微微泛白。
杀戮对他来说已是常态,但牵连无辜,尤其是稚子……这并非“孤”的行事准则,也非他江独落内心深处那点未曾泯灭的侠义所能容忍。
他沉默着,从阴影中缓缓走出。
妇人看到他手中的短刃还在滴血,吓得几乎晕厥,但母性的本能让她依旧死死护住怀中的孩子,不住地磕头,额头触碰在地板上,发出沉闷的轻响。
“……东西,在哪?”江独落开口,声音透过面具传出,带着金属摩擦般的低沉与冰冷,听不出丝毫情绪。
妇人猛地抬头,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毫不犹豫地指向那个打开的暗格里的保险柜:“在……在那里!所有的……重要的东西都在里面!钥匙……钥匙在老爷……在他枕头下面的暗格里!”
江独落不再看她,转身走到床榻边,无视了周显的尸体,果然在枕头下摸到了一个精巧的机关,按开后取出一把造型奇特的钥匙。
他走到保险柜前,插入钥匙,又侧耳倾听锁芯结构,手指微动,调整了几下,伴随着一声轻微的“咔哒”声,厚重的柜门被打开了。
里面堆满了金银珠宝、地契房契,但江独落看都没看这些,他的目光直接锁定在几个厚厚的、以火漆封口的卷宗袋上。
他迅速取出,借着妇人放在地上的油灯光亮,快速翻阅。
“龙家,漠北盐铁交易明细,武德三十五年至三十七年……”
“明家,江南药行违禁药材输送记录及分润……”
“与龙九天、明非羡密谈纪要……”
正是夜无寒需要的东西。
他将这些卷宗仔细包好,塞入怀中。然后,他看了一眼依旧跪在地上瑟瑟发抖、不敢抬头的妇人,以及她怀中安睡的孩童。
“今夜,你没见过任何人。”他留下这句话,声音依旧冰冷,却不再带有杀意。
说完,他不再停留,身形一闪,已至窗边,推开窗户,如同融化的冰雪般消失在外面的夜色中,只留下摇曳的窗扉,以及一室死寂与逐渐浓重的血腥。
妇人瘫软在地,久久无法动弹,只有怀中小孩均匀的呼吸声,证明着他们还活着。
……
江独落返回极夜教天主司书房时,天色依旧沉暗。
他如同离去时一样,悄无声息地出现,将那个染上些许夜露与血腥气的包裹放在夜无寒的书桌上。
“东西在此,周显已灭口。”他言简意赅地汇报,没有提及过程中的插曲。
夜无寒早已睁开眼,正提笔在一份文书上批注着什么,闻言头也未抬,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仿佛这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他放下笔,拿起包裹,拆开,取出里面的卷宗,就着烛光快速浏览起来。
他的阅读速度极快,眼神专注而锐利,手指划过那些记录着阴谋与罪恶的文字,如同抚过琴弦。
片刻后,他放下卷宗,脸上看不出喜怒。
“做得干净。”他评价道,语气平淡,听不出赞赏,更像是在确认一个事实。“下去休息吧。”
“是。”江独落躬身一礼,转身欲走。
“独落。”夜无寒忽然再次开口。
江独落脚步一顿。
“记住我的话。”夜无寒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尺度,你自己把握。但若越界……代价,你清楚。”
江独落背对着他,面具下的嘴唇抿紧了一瞬。他当然清楚。
夜无寒能容忍他私下那点“侠义”,是因为目前无伤大雅,甚至偶尔能混淆视听。
但若有一天,这份“侠义”影响到了极夜教的利益,或者夜无寒的计划,那么等待他的,绝不会仅仅是警告。
“明白。”他低声回应,随后快步离开了书房。
房门再次关上。
书房内,只剩下夜无寒一人,以及那跳跃的烛火。
他缓缓靠向椅背,整个人陷入宽大的座椅阴影之中,只有那双深邃的眼眸,在昏暗中闪烁着幽光。
他拿起那份关于龙、明二家罪证的卷宗,轻轻摩挲着粗糙的纸面,嘴角慢慢勾起一抹冰冷而复杂的弧度。
计划,正一步步沿着他设定的轨迹前行。
周显的死,只是一个开始。
这些罪证,是刺向龙、明二家心脏的利刃。
接下来,便是如何巧妙地、不引人怀疑地将这些利刃递出去,或者,在关键时刻,给予致命一击。
秦家、龙家、明家……长安这潭水,被他彻底搅浑了。
而他,则隐藏在浑水之下,等待着收获最终的果实。
夜家取代秦家,成为长安第一世家,与他明面上的夜王身份相辅相成,届时,他在长安的权势将真正稳固,极夜教的发展也将获得最坚实的屏障。
他思考着每一个细节,推演着每一种可能。
龙、明二家得知周显死讯后的反应,秦家可能得到的警示,朝堂上可能掀起的波澜,甚至李世民那边可能的态度……所有的一切,都在他的计算之内,或至少,有应对的预案。
这种将万物视为棋子,将命运掌控于自己手中的感觉,让他感到一种近乎冰冷的满足。
然而,在这满足的最深处,是否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或不愿承认的孤寂与沉重?
烛火“噼啪”轻响,拉长了他映在墙上的影子,那影子随着火光摇曳,仿佛一头蛰伏的巨兽,正无声地张开它的网,笼罩向整个长安,乃至更遥远的未来。
他的指尖,在卷宗上那个“龙”字上,轻轻点了点,若有所思。
这样的专注,却让他忽略了身后案上那本奇书——《狂暴》散发出的微微红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