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还未散尽,清平村已飘起袅袅炊烟。
薄纱般的雾气笼罩着青瓦白墙,远处山峦若隐若现,偶有几声清脆的鸟鸣穿透雾气,为宁静的村庄添了几分生机。
七岁的苏妙蹲在潺潺流淌的溪水边,溪水清澈见底,倒映着她小小的身影和头顶那片被雾气染得朦胧的天空。
身旁放着她一大早从后山采来的野葱,嫩绿的葱叶还挂着晶莹的露珠。
她专注地握着石杵,一下又一下捣向石臼里的野葱,小小的脸蛋因用力而涨得通红。
野葱被捣碎的瞬间,辛辣刺鼻的气息扑面而来,葱汁飞溅,星星点点落在她打着补丁的靛蓝粗布衫上,在布料上晕开深色的痕迹。
天气还有些寒凉,她裸露在外的手指早已被冻得通红,甚至有些微微发颤,可她依旧固执地翻动石杵,眼神里满是对捣出新鲜葱泥的执着。
对岸,王婶挑着木桶迈着轻快的步子走来,木桶里的水随着步伐轻轻晃动,溅起细小的水花。
她一眼就瞧见了溪边小小的苏妙,看着孩子冻得通红却仍不肯停歇的手,不由得心疼起来。
王婶放下水桶,掀开盖在竹篮上的粗布,将里面刚蒸好还冒着热气的杂粮窝头掰下半个,快步走到苏妙身边,轻轻放在她掌心:“丫头,先垫垫肚子,别把身子熬坏了。”
灶膛里的柴火噼啪作响,橘红色的火舌舔舐着铁锅,将苏妙的脸颊映得通红。
这是她第一次独立掌勺,十二岁的少女站在比她还高的灶台前,踮着脚尖费力地揭开油坛。
粗陶碗里的菜籽油刚滑入铁锅,滚烫的油温瞬间将油星子炸成跳跃的金花,溅在她挽起的袖口上,烫出细密的黑点。
案板上码着切得如银线般粗细的笋丝,每一根都裹着晶莹的水珠。
苏妙攥着竹铲的手指节发白,却精准地将笋丝滑入锅中。
竹铲与铁锅碰撞出清越的声响,混着笋丝在热油里翻炒的滋滋声,仿佛奏响一曲厨房交响乐。
围观的妇人挤在灶台边,看着她手腕灵活翻转,将一勺勺自制的泡椒酱撒入锅中,红艳艳的辣椒与嫩白笋丝在火光中翻飞起舞。
当瓦罐煨着的酸辣笋汤揭开陶盖,枸杞像红宝石般浮在乳白的汤面,酸香混着醇厚的柴火味轰然炸开。
赵家老太太颤巍巍的手捧着粗瓷碗,浑浊的眼睛突然亮起来。
她舀起一勺汤吹了又吹,入口瞬间,布满皱纹的脸绽开笑纹:\"这酸得透亮,辣得过瘾,比我守着灶台五十年熬的汤还有魂儿!\"
老人枯瘦的手指紧紧攥住苏妙的手腕,掌心的老茧蹭着少女细皮嫩肉,却怎么也舍不得松开。
十五岁的月光透过祠堂雕花窗棂,在青砖地上铺就银霜。
祠堂外临时搭起的灶台足有半人高,八口铁锅一字排开,蒸腾的热气裹着肉香、米香,将苏妙额前碎发浸得发亮。
她挽着蓝布袖套穿梭其间,粗陶碗在指尖翻飞,时而撒一把刚磨的白芝麻,时而淋一勺自酿的米酒,动作利落得像在溪边捣野葱时那般娴熟。
案板上,糯米藕早已被泡得雪白。
苏妙执起木勺,将坛中封存半月的桂花蜜缓缓倾倒,琥珀色的糖浆顺着藕孔蜿蜒而下,在月光下泛着蜜蜡般的光泽,清甜香气引得围观众人频频抽鼻。
那边灶膛里,荷叶包着的溪鱼正滋滋作响,她用火钳翻动时,焦黑的荷叶边缘突然绽开缝隙,混着花椒与蒜末的鱼鲜猛地窜出,惊得蹲在祠堂角偷吃花生的孩童直咽口水。
晚风掠过祠堂飞檐,裹挟着蛙鸣与稻香,将灶台间的烟火气送向远处稻田。
苏妙擦了把汗,望着陆续上桌的佳肴——翡翠般的蒜蓉蒸秋葵、油亮喷香的梅菜扣肉、撒着桂花的酒酿圆子,忽然想起八岁那年王婶递来的窝头。
此刻祠堂里灯火通明,老人们举着酒杯朝她微笑,孩童们举着啃得干干净净的鱼骨头追跑,她站在烟火缭绕的灶台前,终于读懂这万家灯火里,藏着比任何珍馐都珍贵的温度。
暮色如墨,悄然浸染清平村的黛瓦。苏妙踩着碎石小径,裙摆扫过沾着露水的狗尾巴草,轻车熟路地来到后山老樟树下。
粗糙的树皮在暮色里泛着深褐,树洞被她用藤编小筐仔细分隔成格子,晒干的紫苏叶叠成整齐的翠绿色方块,捣碎的野山椒装在陶制小罐里,八角桂皮裹着油纸静静躺在角落,每样香料都藏着她攒了许久的铜板与期待。
她倚着树干坐下,山风掠过层层叠叠的枝叶,将远处零星飘来的饭香揉碎在风里。
有时是隔壁李叔家炖腊肉的醇厚,有时是村头阿婆蒸槐花糕的清甜,这些烟火气顺着鼻腔漫进心底,恍惚间,记忆里那方温暖的灶台又清晰起来。
母亲挽着蓝布围裙,将带着晨露的青菜放在案板上,一边切一边哼着轻柔的摇篮曲:“花椒麻,八角香,葱姜蒜,提味长……”
灶膛的火光映着母亲温柔的眉眼,也在她心上烙下永恒的印记。
苏妙伸手摩挲着树洞里的香料,指尖触到野山椒微微的辛辣,忽然轻笑出声。
山下的灯火渐次亮起,像坠落人间的星星,而她的树洞,藏着比星辰更珍贵的味道——那是母亲的教诲,是乡邻的善意,更是支撑她在烟火里成长的力量。
山风又起,吹动她鬓边碎发,她闭上眼,任由这带着饭香的风,将思念与眷恋轻轻包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