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霜今天要和顾月演的戏,名为《朱砂痣》,讲的是一对青梅竹马的妻夫刚成了亲,素有“朱砂痣”美名的丈夫就被山大王抢走了。
“朱砂痣”的妻主明月光一番少年志气,自然不可能放任丈夫被抢,于是联络巡捕,又与“朱砂痣”里应外合,终于攻下山寨,妻夫团聚,也为当地除了大害。
故事一贯是那些套子,这些民间小戏,便是改,也改不出什么花来,但到底是新戏,又有阿霜这位新人初次登台,加上好久不出来的顾月也要重归戏台,因此很是热闹,来了很多人捧场。
剧院的座位都坐满了,其它人或搬了小板凳坐在一边,或站。
因是第一次挑大梁,候场时,阿霜难得有些紧张,当绛朱色台帘被挑开,直面台下黑压压的人头,满场无数双眼睛看着她时,阿霜忽然又不紧张了。
阿霜着青色硬靠,头顶雉翎,腰系剑穗,脚踏绣着祥云纹的白色靴子,踩着锣鼓点行到台中央,等到了台前,她一个鹞子翻身,而后又轻又稳地落地。
台下有人是懂行的,阿霜刚一落地,便有人喊了一声“好”。
等唱了引子,接着又唱了十句,台下便陆陆续续有了赞叹声,阿霜虽是新人,却不露怯,唱功极佳,念白时,声音婉转若流泉,又清亮如鹤唳。
她唱,“自别后遥山隐隐,更那堪远水粼粼。见杨柳飞绵滚滚,对桃花醉脸醺醺……”
两人编写《朱砂痣》时,用的是倒叙的手法,第一场戏便是两人偷偷在匪寨的后山相见,回忆过往的甜蜜,抒发相思之苦。
明月光一开始来此,是为了救出自己的丈夫,是为了私情,她拉着丈夫就要走,可得知山寨中绑了不少人质后,这份私情就变成了大义。
她辞别了新婚的丈夫,回家开始紧锣密鼓地筹备剿灭山寨的事宜。
阿霜的气息绵长,声音清亮,拍子隐隐与台下的鼓掌声相合,但是更压过一头。
这时顾月自台后缓缓步出,“新啼痕压旧啼痕,断肠人忆断肠人。”
他抬手扶鬓,水袖轻扬,眉目流转间,生出万般风情。
台下的叫好声更加热烈。
阿霜也是第一次领略这种杀伤力,那场《杜鹃》她后来梦过几次,至今不能忘怀,原来《杜鹃》他已收着演了。
她启唇应道,“怕黄昏忽地又黄昏,不销魂怎能不销魂……”
离别许久,两人俱已成了断肠人。
不过唱了几句后,阿霜发觉顾月的情绪不对,他本该是深情又大义,不让巾帼的朱砂痣,演出来,却像是被匪寨迷了心智,只顾着全方位地展示自己的凄楚与美丽。
他像是在选美,两人是搭档,本该相互配合,他却使劲要压过她一头。
阿霜当场僵在原地。
不过很快她就反应了过来,直接弃了一句唱词,开始舞起剑来,剑若游龙,连成一片白光,风采卓然,又暗暗闪出寒光来,冻得顾月开不了口。
阿霜气势压过顾月一头,将那迷途之人短暂地唤回几分,接着她念起唱词,注视着对面的朱砂痣。
顾月说过,她演戏时,很有感染力,那双眼睛看着人时,被看着的人顿时什么都忘了。
顾月一开始有些抗拒,渐渐的也入了戏,他将眼睛从自己身上移开,落在了阿霜身上。
演绎中,他仿佛化作了那个有美貌,与妻主恩恩爱爱,引人艳羡的小男人;那个有谋略、与妻主里应外合攻破匪寨的男英雌;那个深明大义而又无比深情,为妻主挡下来自山大王致命一击的朱砂痣。
最后,他闭上眼睛,任由自己的身体落入阿霜怀中。
他陷入黑暗中。
以往的顾月,即使戏中的角色死了,也是不肯闭上眼睛的,他要睁着眼睛,注视自己,也注视台下的观众。
他的耳朵也尽力捕捉着台下的每一声喝彩,每一阵掌声。
阿霜一剑刺入负隅顽抗的山大王心口,而后旋身,将死去的朱砂痣揽入怀中,她缓缓留下一滴感伤的泪。
朱砂痣救妻而死,明月光勇除山大王,高潮齐至,一时观众都激动地站了起来,拍手鼓掌,有的甚至想翻上戏台,满堂喝彩声简直要掀翻屋顶。
戏中的顾月无法控制自己成为朱砂痣,如今他出了戏,即使先前唱得酣畅淋漓,但听着一声声的明月光,他还是忍不住流下一滴泪。
他才是真正的明月光,朱砂痣,才是真正的明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