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叶铺阶闻雁声,旧图新径探山深
寒露过后,桃坞的秋意便浸得透了。老桃树的叶子被霜风染成橙红,像燃烧的火焰,风过时簌簌飘落,在青石板上积起薄薄一层,踩上去脆生生的,像嚼着晒干的桂花;荷塘里的残荷早已枯成深褐,卷着边儿在水面上横斜,偶有白鹭立在梗上,翅尖沾着晨露,倒像幅水墨画;只有药房窗台上,阿依晒的金疮药还泛着褐红的光,混着新收的紫苏香,在渐冷的空气里漫开,带着股踏实的暖。
林羽正对着那幅玄清道长手绘的地图出神。图上的墨迹已有些褪色,青峰山的轮廓却依旧清晰,标注着几处“可避雨”的山洞、“有清泉”的溪涧,甚至还有“灵犀草丛生”的坡地,小字歪歪扭扭,像老人含笑的眉眼。他指尖划过“鹰嘴崖”三个字,想起道长曾说,那里的野参要长够十年才成形,根须上会凝着颗晶莹的露珠。
“林羽哥,这图上的路能走吗?”李逸尘凑过来,手里转着支新削的木箭,箭尾缠着林婉儿新缝的红绸。他刚从后山回来,箭囊空空的,却摘了半篮山楂,红得像玛瑙,“赵捕头说青峰山最近不太平,有猎户看见过熊瞎子。”
“道长画的图,错不了。”林羽把地图折好塞进怀里,起身时带起一阵风,吹落肩头的红叶,“我想去趟鹰嘴崖,采些野参回来。苏先生的咳嗽总不好,用野参炖梨最管用;阿砚的手伤要补气血,也用得上。”
“我跟你去!”李逸尘把木箭往箭囊里一插,眼睛亮得像猎鹰,“我新做的弓箭正好试试手,真遇着熊瞎子,保证一箭射穿它的掌垫!”
“可别吹牛。”阿依抱着芦笙从药房出来,银饰叮当作响,发间别着朵野菊,黄灿灿的,“我阿爸说,进山要敬山神,见了野兽要绕着走,逞强的都是傻小子。”她从药篮里拿出个布包,往林羽手里塞,“这是防野兽的药粉,用雄黄和狼毒草磨的,洒在衣襟上,熊瞎子闻着就躲。”
林婉儿端着刚熬好的姜汤从厨房出来,青瓷碗里的汤泛着琥珀色,飘着几片姜皮。她把碗往石桌上一放,目光落在林羽的布鞋上——鞋底已经磨薄了,鞋边还沾着些泥点。“我给你纳了双新布鞋,鞋底加了层麻线,耐磨。”她从竹篮里拿出双青布鞋,针脚细密,鞋头绣着朵小小的桃花,“山路滑,小心些。”
林羽接过布鞋,指尖触到鞋底的硬实,心里暖烘烘的。“放心吧。”他笑着点头,忽然想起什么,“对了,小安呢?刚才还听见他在院里唱《山楂谣》。”
“在给玄清道长的坟前摆山楂呢。”阿依往院外努努嘴,银饰随着动作叮当作响,“说要让道长尝尝今年的新果,酸里带甜,像极了桃坞的日子。”
众人往院外望去,果然见小安蹲在无字木牌前,把山楂摆成个小小的圈,嘴里念念有词:“道长爷爷,这山楂可甜了,您要是爱吃,我明天再给您摘。林羽哥要去采野参,您可得保佑他顺顺利利的……”风拂过他的衣角,带起几片红叶,像道长在轻轻应着。
苏长风拄着拐杖从廊下走出来,身上盖着条厚毛毯,是阿依娘寄来的苗寨驼绒织的。他看着林羽,目光里带着期许:“去吧,早去早回。记得带些灵犀草的种子,道长说鹰嘴崖的土壤肥,落在那儿明年能长出一片。”他从袖中摸出个旧锦囊,“这是道长的平安符,你带着。”
翌日天刚蒙蒙亮,林羽和李逸尘便背着行囊上了路。晨光漫过青峰山的轮廓,把山路染成金红色,露珠沾在草叶上,像无数颗碎钻。林羽按着地图的指引,避开陡峭的坡地,专走道长标注的“缓坡”,果然省力不少。李逸尘走在前面,时不时吹声口哨,惊起几只山雀,在晨光里划出优美的弧线。
行至半山腰,林羽忽然停住脚步,指着前方的溪涧:“道长说这里的泉水能直接喝,甘洌得很。”他俯下身,掬起一捧泉水,喝了口,凉丝丝的,带着股草木的清香。李逸尘也凑过来,刚要喝水,却忽然指着水面:“你看!有鱼!”
溪涧里的鱼不大,银闪闪的,在石缝间穿梭。李逸尘刚要搭弓,被林羽拦住:“别伤它们,山里的生灵都有灵性。”他从行囊里拿出块干粮,掰碎了撒在水面,鱼群立刻围拢过来,争抢着啄食,像撒了把会游动的银。
午后,两人终于到了鹰嘴崖。崖壁像只展翅的雄鹰,崖下果然长满了灵犀草,绿得发亮。林羽蹲下身,仔细拨开草丛,很快便发现了几株野参,根须饱满,顶端果然凝着颗露珠,在阳光下闪着光。“找到了!”他小心翼翼地用小锄刨开泥土,动作轻得像怕惊醒了熟睡的婴儿。
李逸尘则在崖边警戒,忽然压低声音:“有动静!”他搭箭拉弓,目光如炬,却见丛灌木后钻出只小麂子,浑身棕黄,眼睛湿漉漉的,正怯生生地望着他们。
“别怕,是山神派来的信使呢。”林羽笑着放下小锄,从行囊里拿出块麦饼,掰了半块扔过去。小麂子犹豫了一下,叼起麦饼跑回灌木丛,很快又探出头,像在道谢。
夕阳西下时,两人背着满满的行囊往回走。林羽的竹篮里装着野参和灵犀草,李逸尘则采了束野菊,黄灿灿的,说要给林婉儿插瓶。山风渐冷,吹起林羽的衣角,露出腰间的平安符,在暮色里轻轻晃动。
“林羽哥,你说道长是不是一直在看着我们?”李逸尘忽然开口,声音在山谷里荡开,带着点少年人的迷茫。
林羽望着天边的晚霞,那里的云彩红得像燃烧的火。“嗯。”他轻声说,“他就在这山风里,在这灵犀草里,在我们走的每一步路上。”
回到桃坞时,夜色已浓。小安举着灯笼在院门口等,看见他们的身影,立刻蹦起来:“林羽哥!你们回来啦!”阿依和林婉儿也迎出来,接过竹篮时,闻到野参的清香,都笑了。
苏长风坐在廊下的竹椅上,听见动静,连忙问:“顺利吗?”
“顺利。”林羽把野参递给林婉儿,“明天就给您炖梨汤。”他从怀里掏出地图,借着灯笼的光展开,忽然发现背面还有行小字,是道长的笔迹:“路是人走出来的,心是暖焐热的,桃坞的日子,要像野参一样,慢慢熬才够味。”
众人都凑过来看,灯笼的光映着每个人的脸,暖融融的。林羽忽然明白,道长画的哪里是山路,分明是过日子的道理——一步一步,踏实稳妥;敬着生灵,怀着暖意;牵挂着身边的人,就像野参的根须,紧紧连着脚下的土地。
夜色渐深,灶房飘来野参炖梨的甜香,混着药草的清苦,格外安心。廊下的灯笼亮着,暖黄的光落在那双新布鞋上,映出鞋头的桃花,像朵开在秋夜里的春。远处的青峰山隐在暮色里,像位沉默的守护者,而桃坞的灯火,亮得像颗藏在山谷里的星,暖着,等着,把每个寻常的日子,都过成道长期盼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