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游人?
察觉到林辰询问的目光,烛龙抬手折下身旁的竹枝,别在耳后,悠悠开口。
“换一个名称你们可能更熟悉,我们这些先天生灵称他们为——收尸官。老子去调查过,其他家伙无论是老子熟悉的,亦或是不熟悉的,都遇到了他,或者他的同僚。”
烛龙长腿一撩,将脚边的石子踢进手中,冲着不远处的湖边用力一抛。
“就像你知道的那样,天道都是如此,散掉能量,推演出对他们有利的结果。为了更高效地收集能量,收尸官诞生了。那个老家伙从整条光阴长河的尺度收集有迫切需求的家伙,用我们这些老家伙的尸体换取他们实现愿望的机会。”
“既然如此,死劫当前,前辈您为什么不随天清前辈离开?”
将手中收集得到的石子递给身旁同样在扔石子玩的葱绿藤蔓团子,林辰面色不解。
按照洪火大师兄的说法,他应该是有能力带烛龙离开的,逃离那场针对先天生灵的围剿。
三人依次坐在湖边,林曦垂眸看向清澈见底的湖面,面露思索。
“跑?哼,跑了之后呢?我们这些老家伙原本都要死在那场围剿中。只有我活着,反而没劲儿了。”
耳边别着翠云竹枝条的烛龙侧坐在湖边,手臂随意搭在戳起的长腿上,视线远望。
“所以说,反倒不如遂了那老家伙的心,老子被折腾了这么久,也该换人了。不过那老家伙也是够义气,至少老子继承人挺强,只不过他怎么找了团黑不溜秋的家伙做道侣?”
他指的,是月独前辈吗?
思索中,林辰见烛龙忽地转身,视线却直直盯着自己耳垂处的葱绿树叶耳饰。
“怎么,不出来见见?从某种程度上来讲,咱俩还算兄弟呢,就这么冷漠?”
白衣团子出现在林辰怀中,漠然回看烛龙开朗的笑容。
“本座跟你没什么好聊的。”
见陈七高傲的小表情,烛龙嗤笑出声。
“好~不聊就不聊,跟你老父亲聊一样。”
“你!...那是吾主!”
陈七小手指着烛龙,怒气冲冲与之辩论。
“遵旨~吾主就吾主,要我说你身上的能量几乎全部能量都是来自这两位的,你叫声老父亲丝毫不为过。”
“你!...”
谁愿意管那个疯男人叫父亲啊!?
温暖覆盖上头顶,被林辰摸着头的陈七气鼓鼓地一撇嘴,腮帮子鼓起,转身向林辰诉苦。
“吾主!你看这坏家伙...”
面对陈七的痛斥,林辰笑着应下,手上揉着小家伙的棕脑瓜,语气温和。
“你想怎么叫就怎么叫吧,不用听他的。”
坐在一旁的烛龙见陈七得意洋洋斜了他一眼,带着满足笑容跑到一边和小绿一起扔石子了,半个眼神都不给他。
嘿!这小子,跟他老子一样有气性。
“前辈,关于月独前辈的事情,您知道多少?”
“那小子啊...”
烛龙百无聊赖把玩着手里的石子,随手一弹,那石子便突破音障,在平静的湖面上划出一道亮丽的射界,最后熔化融入湖中,激起的巨大浪潮浇了一旁岸边无辜扔石子玩的小绿一脑门。
“天品水灵根,曾随悬药阁大长老修行,最后为了掩护兽潮中的凡人,意外跌入绞仙窟,从此了无音讯。”
烛龙拿起耳边的翠云竹,竹枝翻转间已然化作一根笔杆,以晴空为画布,白云为颜料,写写画画,而在话音落下时,一轮残月已经初步成型。
“你肯定也不信,老子当时也不信!绞仙窟那什么破地方?之前有头实打实的凶兽进去了,再去找就只剩排骨了。”
林辰:嗯?排骨?吃席了?
可见烛龙讲的正在兴头上,他并没有选择立刻打断。
“关键老子还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干看着。然后你猜怎么着?三年后那小子自己爬出来了!不但拿到仙剑月蚀,还莫名其妙拿了副新身体。这小子金丹不到,连夺舍之法都会了!那老头是真偏心,这么好的东西藏着掖着!”
青年抬笔指向远方的云海,手指翻飞间,一张张图景出现在三人面前。
“不过那老头倒是周全,还特地把仙剑月蚀残缺掉一部分,让其他人看不出这是柄在上界赫赫有名的仙剑。不过,这都是后话了,我更加关注的,是与那小子如影随形,宛如油墨一般的黑团子。”
“那家伙当时连具体的形体都没有,说实话,老子到现在都没搞明白他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但这并不妨碍他身上潜藏的危险性。”
烛龙勾连白云的手忽地顿住,面露些许怀念。
“因为那家伙和天清一样,都是【天外之魔】。”
意识到自己的愣神,烛龙双眼一凝,手指重新恢复到翻飞的状态,为二林具象化一个个场景。
“我那小继承人虽然知晓其中危险,但他一个筑基的小家伙,能做的终究还是太少。”
“那老头倒是给了他一些喘息的机会,让他被万器宗二长老捡回,凭借着特殊体质一路晋升为关门弟子。”
远处的云朵忽地改变松软,高地错落间,隐约可见一名少年拄剑单膝跪地拜师的景象。
“可终究纸包不住火,随着小继承人修为的增长,那漆黑团子也在逐渐膨胀。直到,触碰到天机阁的底线。”
烛龙手中的翠绿画笔往上一勾,一座座巍峨的楼阁自云海中拔云而起,隐约构成一座演算大阵。
“消息被散开,他们竟然说我那小继承人是邪神的使者,将来会颠覆整个修仙界,甚至连当时的上界都无法幸免。”
青年气笑出声,攥拳一握,远处的云海中顿时出现数道锁链,云朵锁链不断攀升,纠缠,最后交织成一座议事堂。
预言就是如此,其本身也会成为预言的一部分。
“此时那小子已经察觉到宗门内的异样,被暗中用看异类眼神的小继承人回去找到那团被自己藏起来,已经膨胀到与山脉无异的漆黑团子,这时的他才发现对方早就不是走出绞仙窟时自己可以随手揣在怀里,护着他不被陌生人当小馒头一口吞掉的大小了。”
云海翻涌,凸起的洁白山脉围困出一座山谷。
“储物法器塞不下活物,他便起了暂时拘束秘境来搬运那黑家伙的想法,赶巧万器宗附近的山谷就有一个小型秘境开放,他便去了。”
青年殷红眼眸愈发凌厉,抬手虚握,一层层上升的云朵台阶阶梯状围困住中间的青年,而台阶上的众人,或男或女,无不俯视着持剑而立,清风霁月的青年,居高临下指指点点。
“可他怎么也没想到,那个秘境其实早已被万器宗高层掌握,万器宗渡劫期的宗主斜器无时无刻不在监视着这位他们口中的‘邪神使者’。”
想到接下来的发展,烛龙忽地垂下抬起的手臂,嗤笑出声。
“说来好笑,他们两边都没打算放过,万器宗负责在宗门大比上处置那黑不溜秋,以儆效尤。悬药阁负责处理这个只有出窍期修为的‘邪神使者’,可他们派出的,是孩提时他的师傅,彼时已经炼虚巅峰的悬药阁大长老。”
“他是个犟种,他那一直接受所谓正道心境的悬药阁师傅更是一个犟种,偏偏两人心知肚明,上去就开干!”
说着,烛龙轻叹一声,画笔微勾,远方天际线上层层叠叠的白云高台开始重组。俊朗青年用手中的长剑,刺穿了无力躺倒在地,自己师傅的脖颈。
“最后,那小子废了一条腿,换掉了他的师傅。”
话音落下,烛龙转头看去,本来希望看到林辰惊讶的眼神,入目却只是一双平静的浅棕眼眸。
“你不惊讶?我看你小子也不像个魔修啊,这种欺师灭祖的事情你不反对一下?”
青衣摇头,神色平静。
“两位都有自己的坚持,完全站在哪一方都是对他们的不尊重。而且,如果那个师傅是我,我会亲自守在秘境门口,并且在秘境出入口周围布下只有自己的性命才能解开的剧毒...”
如果你的决心如此之大,大过他人一直以来传授给你的理念,那便踏上前来,踩着我的尸体,去追逐你的决心!
“哥哥!不要乱说,我不会让你走到那种地步的。”
嘴上兀地被一团温热包裹,林辰偏头看向一旁侧身上前捂着自己嘴的林曦,原本凌厉的眼神飞速融化,手臂穿过对方臂弯,轻拍对方紧绷的后背,将人揽入怀中。
“好,我们林曦最好了。”
烛龙眼神复杂看着听故事也不忘安抚林曦的林辰,无奈咧嘴。
“你小子还真猜对了,老子是真佩服那悬药阁大长老,代表希望的决里花种了一山又一山,最后却在漫天的灿红花海中送走了自己。”
烛龙仰天长叹,愣愣摇头,神色复杂。
理想,信念,立场,命运总是让本应安稳度日的两拨人捉对厮杀。
再次抬手时,他下笔轻了些许,也许是为了用一生贯彻一个理想的普通人物,也许是为了纪念在【升仙】这场非死即升的比赛中陨落的英雄。
“最后我那继承人杀出重围,蹦着一条腿,赶到了宗门大比的现场,雁云台。”
远方的洁白云朵逐渐膨胀,可膨胀到一定程度,却仿佛遇到极大阻力,不再前进。
“万器宗折磨犯人用的烙铁铁柱,五毒门融汇万毒的绝银长针,天机阁记载万界审讯方法的琳琅绘卷...他们为了杀鸡儆猴,将原本我们先天生灵用来开庆祝会的雁云台改造成一座大型行刑场,而这些法器,就是他们的刑具。”
“如山般的黑黢黢被那万器宗宗主粗暴砸在雁云台上,以十亿计数的低阶修士借着大阵的力量,用术法切割开一段段漆黑,将其投入台下的无边业火,焚烧殆尽。”
“可若是他们真的仔细聆听那漆黑里的声音,便会发现那里面根本没有天机阁所说的恐怖呓语。有的,只是一个初入尘世,依旧天真的小崽子的不解和求饶。”
说着,烛龙手中画笔往下一划,洁白云朵便会掉下一块,砸入延展到天边的湖面,激起些许涟漪。
“可惜,所有人都沉浸在这场盛会当中,就如同当年那场针对先天生灵的围剿一样...撕下幼崽的血肉,混着鲜血咽下!”
烛龙眼神忽地凌厉,手中画笔自动化作一抹翠绿手环绕上手腕,手掌用力攥紧,青筋暴突。
“前辈?”
林辰的呼喊如同一抹清风,将烛龙从疯狂的边缘拉回,青年俊朗的脸庞爬上一抹怅然,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抱歉,老毛病了,我们继续吧。”
自动无视那双关心的浅棕眼眸,半躺在草坡地上的青年干脆放弃画笔,手指轻绕,远处天际线上云朵翻飞,在洁白山脉旁构筑出一名持剑残缺青年。
“所以,当月独赶到时,眼前便是这么一副光景:自己亲近之人在被所谓正道之士分割蚕食,以帮助弱小自持的家伙此时正在对一个不知道如何拿起武器的孩童施以剐刑。”
“他一剑挥出,剑光遮天,却被提前设好的大阵稳稳拦下。那万器宗的十二长老不好对付,手里握着的高阶法宝比小宗门人数都多。主场不占优势,修为落后,浑身负伤的情况下,那小子哪怕双臂全废,也死咬仙剑剑柄,跨越数个大境界换掉一个又一个合体期巅峰。”
水天一色的天边,云朵青年不断挥出剑光,击落一个又一个黢黑云团。
“可就算这样,他依旧算漏了一点,那十二长老并没有死,他们早已将自身魂魄炼成法宝,认万器宗宗主为主,他们的生死锚点早已不在自己身上,而在那万器宗老不死的斜器身上!”
“而就在十二长老全部被击坠,万器宗宗主准备出手之际,令人意外的事情发生了。”
烛龙眼神凌冽,指尖为刀,沿着白云横着一切,而天边那以一人战一界的青年,如同被砍断线条的牵线木偶,坠入水天一色的湖中。
“不可一世的月独,坠入大地。”
他已然力竭。
“原本这就已经结束,虽然有些许差池,可是两人必死的结局没有改变。可就在这时,意外再次发生。”
远处原本已经被切得只剩核心部分的云朵山脉忽地卷成一团,然后...
“那个黑黢黢,用最后的部分幻化成了一名黑袍青年,接住了从空中落下,残缺的月独。”
讲到这里,烛龙再也忍不住,他嗤笑出声,满脸嘲弄。
“真是可笑,用爱与陪伴感化的怪物学会幻化成人形,而被谎言蒙蔽的人们,甚至不愿给予些许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