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喃喃自语道:“火本无邪,用人分清浊……说得好,说得好啊!”
那一夜,他彻夜未眠,脑海中不断回响着这句话。
第二天一大早,他竟然偷偷地拓印了一份《光明窑图》,藏在怀中,准备带回府城。
与此同时,万富贵也悄悄地潜回了这片他曾经无比熟悉的土地。
如今的他,早已没有了往日的风光,像一只丧家之犬般,藏身于一座废弃的炭窑之中。
他的心中,充满了仇恨,充满了不甘。
他要杀了陈皓,杀了这个毁掉他一切的罪魁祸首!
他手持一把淬了剧毒的短刃,在村外的一条狭窄崖道上,足足埋伏了三天三夜,却始终没有见到陈皓独自一人经过。
北岭村的防御,比他想象得还要严密。
陈皓就像一只狡猾的狐狸,根本不给他任何可乘之机。
某夜,暴雨倾盆而下,电闪雷鸣,仿佛天都要塌下来一般。
万富贵饥寒交迫,浑身湿透,实在熬不住了,只好狼狈地爬出藏身之处,想要找点吃的。
他踉踉跄跄地走在泥泞的道路上,漫无目的地寻找着。
突然,他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冒着大雨,提着一个陶罐,朝着村外的方向走去。
那人正是柳婆婆。
柳婆婆脚步蹒跚,显然年事已高,但她依然坚持着,一步一个脚印地向前走着。
万富贵躲在角落里,默默地观察着柳婆婆。
他看到,柳婆婆走到一座守窑的茅屋前,轻轻地敲了敲门。
门吱呀一声打开了,一个年轻的窑工探出头来,看到是柳婆婆,连忙将她迎了进去。
柳婆婆将陶罐递给窑工,窑工接过陶罐,感激地说道:“婆婆,这么大的雨,您怎么还亲自送药汤来啊?”
柳婆婆笑着说道:“没事,老婆子我身子骨还硬朗着呢。这药汤能驱寒祛湿,你们守夜的时候喝一些,能暖暖身子。”
窑工接过药汤,小心翼翼地喝了一口,脸上露出了满足的笑容。
就在这时,柳婆婆无意间瞥见了角落里的那个鬼祟的人影。
她先是一愣,但随即恢复了平静,仿佛早就预料到有人会躲在那里一般。
她非但不惧,反而放下手中的陶罐,对着万富贵说道:“年轻人,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但你要是真恨这地方,就不会躲在这儿不肯走。”
说完,她没有再理会万富贵,转身离开了。
在她离去之前,留下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梦回草死了还能再长,人心要是死了,神仙也救不活。”
万富贵独自一人蜷缩在冰冷的泥水中,浑身颤抖,眼神空洞。
他第一次感到,自己就像一个孤魂野鬼般,无处可去,无家可归。
与此同时,周文远的亲信在返回府城的途中,遭遇了一伙“山匪”的劫掠。
这伙“山匪”来势汹汹,凶神恶煞,二话不说就将他们团团围住,刀光剑影,杀气腾腾。
两名随员虽然身手不错,但寡不敌众,很快就被制服了。
匪首是一个身材魁梧,满脸横肉的壮汉,他走到两名随员面前,一把夺过他们携带的公文袋,高声喊道:“钦差大人不敢来,派你们来看我们有没有造反!?”
说完,他毫不在意地将公文袋撕开,从里面取出一份份公文,看也不看,就扔在了地上,点燃了一把火。
熊熊燃烧的火焰,吞噬了那些代表着朝廷权威的公文。
做完这一切,匪首一挥手,带着手下扬长而去,留下两名面如土色的随员,狼狈地站在原地。
这场“山匪”劫掠,自然是沈瞎子精心安排的一场戏码。
他要让周文远知道,北岭,不是那么容易糊弄的!
消息传回府城驿站,周文远面色惨白,如遭雷击。
然而,周文远并不知道,此刻的北岭,正酝酿着一场更大的风暴。
陈皓站在高处,俯瞰着整个村庄,他的眼神深邃而坚定,仿佛能够穿透一切迷雾。
他缓缓地转过身,望向远方连绵起伏的山峦,那里,隐藏着无数未知的挑战和危险。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整个北岭都吸入肺中。
然后,他转过头,对着身旁的柱子,轻声说道:“柱子,你说,这星星,他们看见了吗?”
柱子没有回答,只是默默地将手中的火把,举得更高了些。
突然,陈皓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他看到,远处的山脊上,出现了一点火光,忽明忽暗,那是东厂密探的眼睛。
陈皓微微眯起眼睛,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他深吸一口气,沉声说道:“传令下去,封锁消息,放出风声,就说北岭要举行‘亮火祭’!”
随着陈皓的一声令下,整个北岭都开始行动起来,每个人都忙碌而有序地准备着。
“亮火祭”当日,北岭村,万人空巷!
空气中弥漫着白炭燃烧时特有的清冽香气,混杂着村民们兴奋的喧嚣,像一锅沸腾的热油,瞬间点燃了整个山谷的热情。
陈皓一身素袍,昂首立于临时搭建的高台之上。
猎猎山风吹动着他的衣袂,映衬着他刀削般的面庞,更显坚毅。
他的身后,是整整一百座火力全开的白炭窑!
窑门大开,炽烈的白焰如同喷薄的火山,挟裹着滚滚热浪,直冲云霄!
那白焰,纯净而耀眼,竟在万里无云的晴空中,生生划出一道七彩虹影!
宛如神迹降临,村民们爆发出雷鸣般的欢呼,震得山谷都在颤抖。
远处山巅,周文远一袭便服,藏身于嶙峋怪石之后,死死地盯着那道虹影。
他手中紧攥着明黄色的圣旨,指节泛白。
这道圣旨,本该在“亮火祭”上宣读,斥责北岭私自烧炭,扰乱市场,可现在……
“大人,我们还查吗?”孙捕头的声音很轻,却像一块巨石,重重地砸在周文远的心头。
他能感受到孙捕头语气中的动摇,甚至,隐隐的期待。
风,裹挟着白炭燃烧后的灰烬,卷起圣旨一角。
阳光下,“钦察”二字闪烁着刺眼的光芒,仿佛在嘲讽着他的犹豫不决。
周文远闭上双眼,脑海中浮现出恩师的告诫,以及北岭百姓脸上洋溢的希望。
最终,他缓缓地将圣旨收入袖中,眼神变得清明而坚定。
他转过身,语气低沉却不容置疑:“回程走水路,绕开此山。”
与此同时,远在千里之外的皇宫深处。
那位深居简出的老太监,缓缓睁开了他那双浑浊的眼睛。
他望着眼前那只不再升腾起任何幻雾的炭盆,干枯的脸上,浮现出一丝难以捉摸的苦涩。
“原来……清醒才是最难熬的。”
晨雾未散,北岭祠堂前石阶已被踏得发亮……
晨雾如轻纱般笼罩着北岭,昨夜“亮火祭”的喧嚣仿佛还在山间回荡。
青石板铺就的祠堂台阶,已被无数双脚打磨得锃亮,映衬着清晨微弱的光辉。
百座白炭窑虽已熄火,但灰烬之中,仍有不安分的火星,如同蛰伏的野兽,伺机而动。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草木灰的味道,那是祭祀留下的痕迹。
陈皓,这个带领北岭走出困境的男人,此刻正站在祠堂的飞檐下,身姿挺拔如松。
他微微眯起眼睛,仿佛要将这山间的每一丝雾气都看个通透。
他的手中,紧紧攥着一封由往来商旅秘密送达的信件。
信纸粗糙,边角已经磨损,上面是沈瞎子熟悉的笔迹:“宫中三日无熏香,尚服局掌衣奉命查旧档。”
信上的字迹力透纸背,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焦灼。
陈皓的目光扫过信上的每一个字,眉头渐渐锁紧,如同山间的迷雾般深沉。
他知道,这句话的分量,足以压垮任何一个普通人。
皇宫,那是权力的中心,是规则的制定者。
一旦被盯上,等待北岭的,将是无尽的黑暗。
凝视良久,他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所有的不安都压入心底。
他缓缓抬起头,目光落在站在不远处的柱子身上,沉声道:“去请柳婆婆来,再把赵铁匠的锻锤借来。”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
远在百里之外的府城驿站,钦差副使周文远同样彻夜难眠。
驿馆的烛火摇曳不定,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显得孤寂而落寞。
书案上,凌乱地摆放着亲信冒险带回的《光明窑图》拓本,以及被撕成碎片的恩师密信残片。
那八个字,如同魔咒般,在他的脑海中不断回响:“炭不可查,查则必乱”。
他一遍又一遍地翻看着那张《光明窑图》,图纸上的每一条线条,每一个细节,都清晰地映在他的眼帘。
他仿佛看到了北岭百姓辛勤劳作的身影,看到了那熊熊燃烧的窑火,也看到了隐藏在背后的巨大危机。
他召来乔装探路的随员,仔细询问北岭的一举一动。
当他得知,北岭的百姓竟然以童谣传唱“炭清则心明,火浊则梦沉”,甚至连稚子都能背出三代采药人的名字时,周文远猛然惊觉。
他意识到,北岭之乱,不在于他们是否违背了朝廷的禁令,私自烧炭;而在于,北岭的民心,已经有了另立庙堂之势。
这种力量,远比任何阴谋诡计都要可怕,都要难以控制。
次日清晨,周文远命人备好纸墨,独自一人伏案疾书。
他要将北岭的真实情况,如实禀报给朝廷。
他要为北岭的百姓,争取一线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