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乾宫里,褚妃用温热的帕子为顾桓祁净了面,抬头看见浅金色的阳光透过窗纸照进了寝殿。
长灵立在内寝的帷幔外头,恭声道:“娘娘,金丝小米粥已经煨好了。”
褚妃随即看向龙榻上的顾桓祁,声音温婉,“皇上,用些粥吧?”
顾桓祁将手上未看完的奏折倒扣在床榻上,揉了揉发胀的额角,轻轻点头。
褚妃这才掀开帷幔,从长灵的手里接过温热的小米粥。
长灵抬眸,与褚妃目光交汇之时,重重地点了一下头。
褚妃会意,唇边扬起些许弧度,转身回了内寝中。
在榻边的圆凳上坐下,以汤匙探底搅动着温热的汤粥,一下一下温柔耐心地将热粥喂进了顾桓祁的口中。
经过这三日的休息,顾桓祁的脸颊仍有凹陷,但是精神已经好了不少,勉强可以处理些政事,只是比从前更易感到疲惫。
待顾桓祁将小米粥喝下去大半碗,褚妃才柔声开口,“皇上已经好些日此不曾出门了,臣妾见今日阳光明媚,想着梅园里尚有些积雪,雪映红梅,定是一番好景色,不如臣妾陪皇上去梅园散散心?”
褚妃的声音极温柔,如水的眸子中带着些许的期盼之色,那副温顺模样叫人不忍心拒绝。
顾桓祁眸色微变,抬头看向从外头射进来的那一缕金色阳光,略微思忖,语气温和,“殿内日日生着炭火,朕也觉得有些气闷了。不如就一起走动走动,去看看梅园中的梅花吧。”
褚妃忙不迭搁下手里的粥碗,唤来小碟子为皇帝备好衣饰,又伺候顾桓祁更衣。
这三日里,褚妃一直陪伴在顾桓祁的身边,亲手为顾桓祁净面、研墨、整理衣袂与佩环。哪怕只是这些小事,都会让褚嫔觉得幸福。
顾桓祁穿着件玄色常服,外头披着件墨色的狐裘大氅,牵着褚妃的手迈出景乾殿时,却不见褚妃身边的长灵,眉心一凛,“你身边伺候的人呢?”
“回皇上的话,臣妾的斗篷方才不慎染脏了,长灵回永宁宫去为臣妾换件新的来。”
顾桓祁看着褚妃瞬间便被冻红的鼻尖,温声道:“永宁宫距景乾宫甚远,不如你与朕同乘一轿吧。派人去传个话,让你身边伺候的人去梅园候着。”
褚妃受宠若惊,眼眶一酸,鼻尖更红了,“臣妾谢皇上。”
两人同乘御辇,一起往梅园去了。
宫道上的雪早就被清扫干净了,只有梅园里还留着些许的积雪,在阳光下闪烁着些许细碎的光芒。
梅园里蟠螭虬枝,香气浮动,沁人心脾。
沈清和牵着景熙的手,一起在梅园折梅花。长裙拂过积雪,沈清和的眸光从凌霜傲雪的红梅花瓣上掠过,只觉得心旷神怡。
景熙抱着满怀的梅枝,深嗅一缕梅香,仰着头朝沈清和道:“母妃,这梅花可真香...”
沈清和手中剪刀双刃交错一瞬,一声清脆声响,梅枝便落在了她的手上。沈清和将剪下的梅枝交给景熙,轻声引导道:“不经一番寒彻骨...”
景熙顺着沈清和的话头诵道:“怎得梅花扑鼻香。”
“对喽!”沈清和蹲下身子用手指轻轻戳了戳景熙的脸颊,又细心将景熙颈间的狐裘围好,“疏影横斜水清浅...”
“暗香浮动月黄昏。”
沈清和颔首,关切道:“冷不冷呐?”
景熙乖巧地摇了摇头,“儿子不冷,儿子多谢母妃关怀。”
沈清和弯唇笑了,拾起自己搁在地上的剪子,将把手的方向递给顾景熙,“景熙可要试试折几枝带回去插在自己寝殿的花瓶里?”
景熙圆滚滚的眼睛里随即放出好些光亮来,却谨记着要喜怒不形于色,强压着上扬的嘴角,“儿子愿意一试!”
沈清和听出了顾景熙声音中的欢喜,先是将景熙怀中的梅花交给了一旁的杜鹃,而后一把抱起了景熙,把着他的手,耐心地带他亲手折下了三支梅花。
远处传来如踩碎玉般的声响,打破了母子二人相处的安逸与温馨,沈清和眸色一黯,若无其事地拢了拢鬓边的碎发,别开目光,故意不看向远处的那一抹玄色的身影。
顾桓祁的脚步一顿,看向梅林深处那个衣着浅淡的身影。若不是怀中的景熙穿着件明黄的棉褂子,只怕沈清和已经与这雪景融为一体了。她似乎也清减了许多,身形单薄,与景熙一起折梅时的神情专注而落寞。
“父皇!”顾景熙响亮的声音划破了这窒息的宁静,沈清和这才闻声回头。
一瞬间,沈清和、顾桓祁与褚嫔三人的目光在凛冽的空气中交汇。
沈清和眸中划过一丝恰到好处的错愕,随即将怀中的景熙放在地上,敛衽下拜,“臣妾见过皇上,皇上万福金安。”
她的一举一动仍旧雍容典雅,谨守礼仪。可低垂的眸子里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疏离与冷漠。
褚妃眉头微不可察地挑了挑,自她与顾桓祁下轿后,长灵捧着斗篷已经在梅园外恭候多时。在长灵为自己披上斗篷时,早就提前告知了自己沈清和所在的方向,如此才能不动声色地带着顾桓祁往这梅林深处走来,制造这一场偶遇。
她敛正容色,仍是一如既往地温柔,天鹅颈低垂,盈盈下拜,“臣妾见过皇贵妃娘娘。”
顾桓祁没有说话,只是目光定定地看着沈清和,他心里有许多话想问她,可却都哽在了喉咙深处,说不出口。
这些日子里他曾无数次地幻想过再与她相见时的场面,是厉声质问,又或者置之不理,拂袖而去。
可如今她真的出现在自己的眼前时,他的心中却翻涌起了阵阵的酸楚。
顾桓祁的手在空中虚扶了一下,正要开口,远处传来了一阵脚步声,“皇上...”
循声望去,来人是小源子,小源子手中捧着一个画轴,快步从梅林外头跑来。
顾桓祁眉心稍稍隆起,声音中略带不悦,“何事慌张?”
“回皇上的话,”小源子在距离顾桓祁两步远的地方停下了脚步,“是秦大人给您送了这画像来,让奴才尽快给您送来。”
顾桓祁的眸中绽出寒芒,目光落在那卷轴上,“秦大人?”
沈清和垂着眸子,看着地面上的积雪,眸色幽深如枯井,未起半点波澜。
“是,”小源子双手捧着那画轴,又向前递了递,“户部侍郎秦书礼秦大人。”
听见这卷轴是秦书礼送进来的,顾桓祁先是松了一口气,紧接着又是一愣,“那他人呢?”
小源子将秦书礼的话一五一十地复述了一遍:“回皇上的话,秦大人说,今日诚王殿下要去府上拜访,所以秦大人不便在宫中久留,先行离宫了。”
短短一句话,便将整个事情的始末全部传递清楚了。
因为诚王今日要去府上拜访,说明秦善远的行踪被暴露,无法再在京都城内多留。他已经启程回了西南,留下的这幅卷轴,便是寻找成怀瑾的证据。
顾桓祁正要接过那画轴,远处又跑来一抹藕粉色的身影,只见一个小宫女装扮的人手中捧着一个精致小巧的铜质手炉跑近。
见顾桓祁与褚妃后,脚步猛然一顿,“奴婢见过皇上,见过褚嫔娘娘。”
沈清和一怔,这声音...
是木颜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