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葫芦湾村的晨雾还没散,老许家的院子就先热闹起来。土坯墙外头的空地上,自行车挤着电动车,几辆小轿车停在最里头,车头上沾着的露水还没干——村里的红白理事会成员和有头有脸的人物,都赶在第一拨来搭手了 。许前进刚把老舅王建国扶到灵棚里的小马扎上,转身就见二懒扛着一捆红绳往院里走,绳头在风里飘得轻快;钢蛋和小虎子抬着张八仙桌跟在后头,桌面擦得锃亮,桌腿缠着防滑布条,生怕磕着碰着。屋檐下,几个头发花白的老长辈坐在长条凳上,手里攥着旱烟袋,烟杆斜斜搭在腿上,正低声敲定丧事的老规矩,偶尔有火星子从烟锅里掉出来,落在地上悄无声息地灭了。
“前进,灵棚那角绳得再紧两扣!”二懒把红绳往地上一放,抬手抹了把额头的汗——虽说天还凉,可他扛着东西走了二里地,后背早沁出了汗,“今晨风硬,别刮得棚布晃来晃去,不庄重。”
许前进应了声“晓得了二懒叔”,刚转身要去找锤子,就听见院子门口传来一阵轻佻的脚步声——嗒嗒的,带着股漫不经心的劲儿。抬头一看,是许大宝的儿子洛虎晃了进来。这洛虎穿件黑色夹克却故意敞着怀,露出里面印着骷髅头的t恤,头发梳得油亮,发胶把发丝固定得纹丝不动,手里夹着包烟,食指还在烟盒上敲着节奏,依旧是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样。
他晃到人群里,把烟盒往天上一抛又稳稳接住,咧着嘴笑,声音里带着刻意的张扬:“都停会儿手,别忙活了!来,给大伙发烟,抽根歇口气!”说着就挨个儿往人手里塞烟,烟盒敞着,露出里面排列整齐的烟卷。轮到东子时,他特意把烟递得近了些,腰杆却挺得笔直:“东子书记,我爷爷九十岁走的,这可是正经喜丧!您可得帮着好好办,办得敞亮体面,让全村人都看着!”
东子刚把烟夹在耳朵上,还没开口,洛虎又拍了拍胸脯,夹克下摆晃了晃:“您放心,缺钱缺东西直接找我!我洛虎一句话的事,保准不耽误!”
“行了洛虎,”东子从口袋摸出打火机,没点烟,只是转着玩,指了指里屋方向,“快去看看你娘和你奶奶。老太太今早就喝了口粥,多劝两句让她吃点东西。”
洛虎撇了撇嘴,嘴角往下耷拉了一下,却没敢反驳——在管事儿的东子面前,他还收敛着性子。揣起烟盒转身要走,路过许前进时突然停下,抬眼斜睨过去,那眼神带着股傲劲,像只刚斗赢的公鸡,眼角眉梢都透着不屑,还轻轻“哼”了一声。
许前进心里咯噔一下,昨天向玲的嘱咐瞬间冒出来:“别跟他犯冲突,免得惹麻烦。”他赶紧低下头,假装整理灵棚上挂着的白花,手指捏着花瓣没搭话。可洛虎那眼神像根小刺,扎在心里又慌又沉,像压了块湿冷的石头,隐隐透着说不出的滞涩。
“前进哥,别理他。”旁边的小虎子看他脸色不对,悄悄凑过来压着声音说,“甭管他怎么横,咱们该干啥干啥,不搭理就没事。有我在呢,真出岔子我去说,保准不让他找你麻烦。”
许前进叹了口气,抬头看了看小虎子,点了点头:“但愿如此吧。”话虽这么说,心里那股不安却没散。
没一会儿,村里各家各户的人都赶来了。张家婶子拎着一筐热馒头,筐子上盖着干净蓝布;李家大叔扛着架木梯子,梯腿缠了布,怕蹭着老许家的门框;连隔壁村的远房亲戚都骑着三轮车来了,车上装着一捆捆烧纸和香烛。院子里瞬间挤满了人,说话声、脚步声、搬东西的“砰砰”声混在一起,倒透着股齐心协力的热乎劲儿——老许头一辈子老实巴交,谁家盖房缺人、谁家孩子生病缺钱都肯帮衬,如今他走了,大伙都想着来搭把手,让他走得安稳 。
等院子里的人差不多到齐,东子迈着步子站到台阶上,清了清嗓子,声音洪亮:“大伙静一静!”院子里的声响渐渐小了,所有目光都聚到他身上。“今天叫大家来,是为了老许头的丧事。老许头这人,咱们葫芦湾村的人都知道,一辈子诚恳老实,心眼好,谁家有难处都肯帮,是村里的大善人!他九十岁寿终正寝,这是喜丧,大伙都振作点精神,别耷拉着脸,让老许头走得舒心!”
人群里有人应了声“对”,几个低声啜泣的妇女也慢慢收住眼泪,抬手擦了擦脸。东子又接着说:“下面分配活计,让谁干啥谁就干啥,别推诿磨蹭!咱们抓紧时间,把事办得妥妥帖帖的!”
他话音刚落就开始安排:“二懒爷爷,你管钱管物记账,当‘内柜总理’,每一笔开销都记清楚;前进书记,你办过两回丧事有经验,当‘外柜总理’,协调里外,灵车、花圈都归你管;周美丽、大喇叭三嫂,你们当女总,招呼吊唁的女客,领着妇女们做饭、缝孝布——都听明白了吗?”
“明白!”几人齐声应道,声音响亮。二懒赶紧掏出蓝色封皮的小本子,翻开第一页握好笔;周美丽和三嫂拉着几个妇女往厨房走,一边走一边商量:“中午得供二十多人吃饭,再焖两锅米饭”“孝布不够,找几块白布来剪”;许前进摸出张皱巴巴的清单,凑到二懒、钢蛋身边低声核对:“灵车定的上午十点到,对吧?花圈得再添两个,老许头远房侄子刚才打电话说要送……”
一时间,院子里的人都动了起来。有人搭灵棚,捏着绳子仔细调整棚布位置;有人摆供桌,把水果、点心摆得整整齐齐,中间的香炉里早插上了三炷香;有人去村口接远客,生怕亲戚找不到地方;厨房里传来切菜的“咚咚”声,油锅里的“滋滋”声飘出来,香得人直咽口水;屋檐下的老长辈教年轻人叠纸钱,手指翻飞间,一张张黄纸就变成了整齐的纸元宝。
不远处,唢呐班子也支起了家伙,低缓的调子伴着人声飘远——喜丧用唢呐,既是寄托哀思,也是凑份喜气 。整个院子忙得热火朝天却井井有条,所有人都揣着同一个心思:让老许头这最后一程,走得风光体面,也让这份长寿的福气,好好传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