钨丝在白炽灯里发出垂死般的嗡鸣,昏黄光晕裹着悬浮的尘埃,在斑驳的木桌上投下几团摇晃的碎影。香玲将青花瓷盘轻轻搁下,青椒炒蛋的油星还在滋滋作响,瓷盘与木纹碰撞出的脆响,惊得许前进指间的酒杯剧烈震颤,琥珀色的酒液如受惊的蛇,沿着杯壁蜿蜒出扭曲的泪痕。
\"二懒叔,我怎么就想不明白呢?\"许前进喉结滚动着,盯着杯底沉浮的枸杞,仿佛那是命运抛出的无解谜题,\"到底是哪里出了错?村口传得有鼻子有眼的事儿,怎么一夜之间全成了谣言?\"他猛地举起酒杯,溅出的酒珠落在虎口,在暖光下折射出刺目的光泽,\"现在整个镇子都在议论大宝的事,我连真假都分不清了......\"
竹椅在二懒身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老人灰布衫的领口豁开,露出被日光灼成古铜色的脖颈,褶皱里还沾着田埂的草屑。他端杯的动作像生锈的齿轮,在触及嘴唇的瞬间凝滞片刻,仰头饮尽时喉结剧烈滑动,辛辣的酒气混着烟草味从鼻腔喷出。火柴擦燃的瞬间,跳动的火苗将他沟壑纵横的脸照得忽明忽暗,宛如老树皮上流淌的月光。
香玲解下沾着油渍的蓝布围裙,在丈夫身边坐下时带起一阵淡淡的油烟味。她望着许前进紧蹙的眉峰,那道深纹里仿佛刻着整个村庄的流言蜚语。\"自从大宝的事儿传开,他整夜整夜地盯着房梁。\"女人声音发颤,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衣角,\"和平昨天考科目一都走神了,这日子过得......\"
烟雾在头顶聚成灰扑扑的云团,二懒吐出的烟圈与灯光纠缠,渐渐模糊了他浑浊的瞳孔。\"听叔一句。\"沙哑的嗓音像被岁月磨钝的镰刀,\"这世上的事儿,真真假假就像河滩上的鹅卵石——看着棱角分明,泡在水里久了,早分不清原本的模样。\"他弹落烟灰,火星溅在鱼骨头堆里,\"有人栽跟头爬起来继续走,有人摔碎了就再也拼不拢......你何苦拿别人的错,往自己脖子上套枷锁?\"
许前进的指节在杯壁压出青白的印记,杯底枸杞随晃动的酒液忽隐忽现,恍若欲坠的夕阳。蝉鸣突然刺破寂静,在耳膜上撞出尖锐的回响。他踉跄着推开木窗,裹挟着稻穗与露水的夜风扑面而来,掀得桌上的餐巾纸哗哗作响,却吹不散记忆里那个燥热的午后——村口老槐树下,几个老汉摇着蒲扇,唾沫星子混着\"大宝受贿别墅豪车\"的传言,像瘟疫般在他耳畔蔓延。
\"我不过是......我是领导啊.....我不得不为全村形象考虑啊…….\"他的声音被呜咽绞碎,望着远处墨色的田野,那里浮动的萤火虫像极了那些无根的谣言。
香玲的手覆上他冰凉的手背,温度透过粗糙的茧子渗进来。二懒将烟头按进盛满水的啤酒瓶,腾起的白烟里带着焦苦的气息。\"该歇了。\"老人佝偻着背走向月光,银白的光晕在他身后铺成一条蜿蜒的河,\"有些结啊,越解越紧,放着放着,风一吹就散了。以前我和蛮子老是为了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吵啊闹啊,到后来弄的两败俱伤,最后才想明白了,干嘛活得那么累,苦了自己还伤了别人,于是我就索性由着蛮子,你做啥我吃啥,就是不和你吵架,慢慢的,蛮子居然心疼我了,人没有吓怕的,只有敬怕的,学着点吧前进!夜深人静的时候琢磨琢磨就懂了!\"
许前进倚在门框上,看那道单薄的身影拐进巷口,消失在青砖墙的阴影里。夏夜的风掠过他发烫的额头,恍惚间,那些盘旋多日的聒噪似乎真的被吹散了几分。他走回饭桌时,香玲新倒的茶还腾着热气,杯中的倒影微微晃动,像极了童年见过的,雨后水洼里破碎又重组的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