角落的阴影里,李承越仿佛一截没有骨头的柳枝,懒洋洋地倚着冰冷的墙壁。
他单手把玩着一个青釉小酒坛,坛中清酒随着他手腕的轻晃,漾起一圈圈细碎的涟漪,映着他唇边那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直到李承辉那充满恶意的声音落下,他才缓缓抬起眼眸。
那目光并不锐利,却像一汪深潭,不起波澜,却能将人吸进去。
他看着眼前这位志得意满的五哥,笑容加深了几分,带着一丝玩味的慵懒。
“多谢五哥关心。”
他的声音不高,却像羽毛般轻轻搔刮着每个人的耳膜,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
他话锋一转,拖长了语调,像是在品味什么有趣的东西:
“却觉得吧……”
他停顿下来,将酒坛凑到唇边,轻啜一口,才慢悠悠地继续:
“我这人,就是福大命大造化大,老天爷总爱跟我开玩笑,最后又舍不得我死。”
他轻笑一声,那笑声里没有半分劫后余生的庆幸,反而像是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
他的视线从酒坛上移开,精准地锁住李承辉的眼睛,眼底的笑意渐渐冷却,淬出一点寒星。
“可把那些……藏在阴沟里,盼着我倒霉的人,给急坏了。”
他微微歪了歪头,像个天真无邪的少年,问出的却是最诛心的问题:
“你说,是吧?”
这一句轻飘飘的问话,如同一根无形的针,精准地刺向李承辉那颗幸灾乐祸的心。
它没有愤怒,没有辩解,只有一种洞悉一切后的坦然与嘲弄。
李承越没有指名道姓,但那目光,那语气,已经将李承辉钉在了“背地里害人”的耻辱柱上。
此刻,他不再是那个倒霉的受害者,而是一个悠闲的猎人,正饶有兴致地欣赏着落入自己言语陷阱的猎物,那副急得跳脚却又无可奈何的滑稽模样。
李承辉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他那只端着空杯的手因为愤怒而微微颤抖,最终猛地抬起,直直地指向李承越,手指几乎要戳到对方的鼻尖。
“九弟!”
他的声音拔高了八度,像一只被踩了尾巴的公鸡,充满了滑稽的怒气。
“这是宫宴!”
“是父皇与文武百官同席的庄重场合!”
“你怎么能如此随性,坐没坐相!”
他环视四周,仿佛在寻找盟友,见众人目光各异,更是觉得自己的理占得十足,于是加重了语气,一字一句地宣判道:
“真是给皇室丢脸!”
整个大殿的喧嚣似乎都为之一静。
角落里,李承越连姿势都未曾变过分毫。
他只是缓缓地、懒洋洋地抬起眼帘。
那目光没有丝毫的慌乱,像一匹休憩中的猎豹,慢条斯理地扫过全场。
他的视线先是掠过御座之上——那位面容深沉、喜怒不形的父皇,和身旁端庄雍容的母后;接着,他淡然地掠过下方神色各异的文武百官;最后,那目光才像收网的绳索,重新落回到李承辉那张因愤怒而扭曲的脸上。
李承越笑了,那笑容灿烂无比,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好消息,眼角眉梢都染满了真诚的笑意。
“五哥!……”
他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困惑:
“父皇都没说我什么,母后也还对我笑着呢!”
“他们都不觉得我给他们丢脸,你……这是在替谁着急啊?”
他微微歪头,笑容更盛,仿佛真的在为五哥着想。
“我倒是听说过一句话,叫‘皇帝不急太监急’。”
话音刚落,李承辉的脸色由红转紫,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李承越却仿佛没看见,他煞有介事地上下打量着李承辉,目光从他那身华贵的蟒袍扫到他腰间的玉带,最后回到他那张涨成紫红色的脸上,脸上的笑容渐渐凝固成一种恍然大悟的惊讶。
他压低了声音,用一种只有他们两人和周围几桌能听见的、充满“歉意”的语气说道:
“可……五哥您这身份……这气度……”
他顿了顿,眼底的笑意化作了纯粹的、不加掩饰的怜悯和嘲弄。
“……不是太监啊!”
这句话如同一记无声的耳光,抽得李承辉头晕目眩。
李承越没有骂他一句脏字,却用最文雅的方式,将他钉在了“越俎代庖、不知身份”的耻辱柱上。
他不仅骂了李承辉是“太监”,更是在嘲笑他,连当“太监”的资格都没有,却偏偏急着操那份闲心。
一时间,整个大殿鸦雀无声,只剩下李承辉粗重的喘息声,和李承越手中酒坛里,那清酒晃动的、悦耳的微响。
八皇子李承珩,是皇子中一道温润如玉的风景。
他不像五皇子李承辉那样张扬,也不像九皇子李承越那样疏懒,他总是以一种恰到好处的姿态,出现在最恰当的位置。
他的身形清瘦修长,宛如一竿临风的翠竹。
走动时,衣袂飘飘,步履轻盈而稳健,每一步都像是用尺子量过,精准地踩在礼制的节点上,既显皇家气度,又不带半分压迫感。
他从不穿那些过于华丽的服饰,总是一袭月白或天青色的长袍,衣料上乘,刺绣雅致,于细微处彰显品味,却从不喧宾夺主。
李承珩的脸,是他最完美的武器。
那是一张标准的文人面相,线条柔和,轮廓清晰。
肤色是常年养在室内的白皙,却不见病态,反而像上好的羊脂白玉,温润通透。
他的眉形修得极好,如两道淡墨的远山,眉梢微微挑起,带着一丝天生的笑意,让人一见便生亲近之感。
然而,他最摄人心魄的,是那双眼睛。
那是一双漂亮的桃花眼,眼型狭长,眼尾微微上翘,不笑时,眼波流转间便似含着三分情意;笑起来时,更是眼含春水,温暖和煦,仿佛能融化世间一切坚冰。
但若你敢与他对视超过三息,便会发现那片温暖的春水之下,藏着深不见底的寒潭。
他的目光像最精密的探针,不动声色地扫过你的脸,你的衣着,你的每一个细微表情,将你的心思与弱点一一剖析、记录,再被那完美的笑意掩盖得天衣无缝。
他的鼻梁高挺,为他温和的面容增添了一丝锐利与决断。
嘴唇的弧度堪称完美,唇色偏淡,总是微微上扬,构成一个永远得体的微笑。
无论是面对父皇的威严,还是兄弟的挑衅,亦或是朝臣的奉承,这抹微笑都从未改变。
它像一层坚不可摧的铠甲,将他所有真实的情绪——无论是算计、轻蔑还是杀意——都牢牢地锁在最深处。
当他说话时,声音清朗温和,语速不疾不徐,如同春风拂过琴弦,总能说到人心坎里去。
他习惯性地微微侧头,专注地聆听,时而颔首,时而发出一两声恰到好处的赞叹,让你感觉自己是他全世界的中心。
总而言之,李承珩的外貌,是一件由他亲手打磨、堪称完美的艺术品。
他将自己所有的野心与心机,都藏在了这副温润无害的皮囊之下。
他就像一株开在悬崖边的罂粟,美丽、迷人,散发着令人沉醉的芬芳,却无人知晓,那绚烂的花朵之下,是足以致命的剧毒。
他不是一把出鞘的利剑,而是一柄藏在天鹅绒剑鞘里的匕首,在你对他放下所有戒备时,才会于无声处,给你最温柔也最致命的一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