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月前,被沈宴误会的那一夜,算是赵凛与公孙羽自相识以来第一次尝试着互相信任。
赵凛把玩着酒杯,“你的意思是庄妃想要下毒害你?”
公孙羽点头,“这皇宫里,除了她,我实在想不出第二个可疑的人。”
赵凛想起霍青曾说,庄妃极可能是赵熙的人,心里也有了几分猜想。
“公孙先生谋略堪称天下一绝,您说,庄妃此举,所图为何?”
”自然是蜀军。”
公孙羽态度坦诚,“草民虽有几分姿色,但决不至于能让一位皇妃色令智昏,那除此之外,草民身上唯一的价值便是两位蜀地将军的看重了。”
赵凛不赞同的摇头,“公孙先生自谦了,难道那两位将军是平白看重你的,你自然有你的好。”
赵凛的语气极为真诚,并无丝毫的调侃之意。
公孙羽心中受用,面上便越发松弛下来。
“杀了草民,自然能挑拨陛下与蜀军的联盟,进而从中获利。从结果溯源头,这庄妃幕后之人不是江夏王便是前太子赵熙。”
“但草民还听说,江夏王似乎已经亡故了,只是秘不发丧而已。”
话说到这里,意思其实已经很明白了。
公孙羽小心的看着赵凛的脸色,生怕皇上乍听闻宠妃可能出墙,出墙的对象还是自己假死的大哥后,再气到把自己当了出气筒。
可皇上居然就坐在那里,把玩着酒杯毫无反应。
公孙羽没敢说话,只以为赵凛阴沉着脸色是在消化,万万想不到人家其实是在打他主意。
赵凛蹙着眉头内心忍不住感叹,娘来,果然是第一军师,脑子是真好使,对天下大事了如指掌,还能在短时间内理清思路,果然是胸中有丘壑,人才啊。
这等统一了之后不得想办法忽悠到京城来干活,要不光沈韫自己早晚还不得累死。
阿弥陀佛,他可是个好皇帝。
公孙羽又忍不住咳嗽了两声,“皇上,您明白草民的意思吧?”
再回过神来,赵凛立马展现出了极大的热情。
三顾茅庐,礼贤下士嘛,他懂,有才之人就吃这一套。
“公孙先生大才,一番话简直令朕醍醐灌顶,那接下来,您有何拆解妙计?”
对人才的选拔,不能只看他能不能发现问题,还得看他能不能解决问题。
倒是公孙羽愣了一下神。
本来听沈宴吹了一晚上,还以为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夸张了。
没想到这位年轻的帝王还当真是一位不为私情所困的明君。
当下,公孙羽的神态也认真了起来,“皇上,臣其实有两计。”
赵凛眸光大盛,“说来听听。”
“慢则精心布局,利用江夏王之死,从内部分裂江夏军,令其不攻自破。”
赵凛满意点头,这其实也是他和霍青定好的计策,这样能最大程度减少伤亡,毕竟还得留着主力大军对付拓拔瀚。
不过他还是追问了一句,“快呢?”
公孙羽眸中闪过狠辣的精光,“诈降,水上绞杀!”
*
风雨之下,很难说清楚此刻天气和赵熙的脸哪个更阴沉一些。
而脖颈上的刀刃更是将他的洋洋得意打得粉碎。
“为什么?”
他很难理解。
明明他已经给了雷靖这么多,甚至愿意让他独自立国。
这种恩惠,赵凛和霍青是宁死也不可能答应的。
旁边的雷靖嗤笑一声,“哪有那么多为什么,老子就是看不惯你。”
前方的公孙羽浅笑上前,雷靖忍不住骂道:“霍青你瞎啊,还不给他打伞。”
霍青连眼神都欠奉,只是一旁有些慌乱的小兵终于撑开了卡住的伞柄,三步并作两步跑到了公孙羽身边。
雷靖这才放下心来。
天知道公孙羽身体有多娇气,吹点风,受点凉都容易生病,蜀军里面的几个军医几乎就是专门给他准备的。
说到底还是之前遭受过重创的身子一直没有养回来。
公孙羽倒也没在意这点雨水,而是看向赵熙道:“这个问题还是我来替将军回答吧,我们蜀军起事并不是为了称王称霸,而是让备受压迫的蜀地子民喘口气,让他们能够挣扎着活下去。”
赵熙冷笑。
对于这种伪善的话他向来嗤之以鼻。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真这么伟大,怎么不把手里的财富权势全都平分出去呢。
所以他道:“如果条件不够,我还可以加,你们很快就会发现,我才是这个世上最大方的君主。”
“大方到把大盛的国土扔到拓拔翰脚下践踏吗?”
霍青的声音冷极,神情也是从未有过的冰冷,看待赵熙的眼神再无一丝温情。
他咄咄逼人,“你可知晓,此时此刻,拓拔瀚已经带人打到了大盛边境,边境军民不惜生命拼死抵抗,而我却不得不带着大军停在这里,因为有你这个大盛曾经的‘太子’无时无刻不准备着从背后捅大盛一刀。”
这才是他不得不用出假降,逼迫赵熙提前出手的真正的原因。
*
其实那天夜里,赵凛并没有立即下决定,而是将这件事告知霍青后,便又投入了紧张的政务中。
公孙羽那边也暂且按兵不动,唯恐打草惊蛇。
然而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北疆居然传来了噩耗。
拓拔瀚太过心狠手辣,见识到大盛火器的威力后,居然直接带着四十万大军入侵狼奴,将狼奴国百姓绑做人质,逼他们走在大军前方,帮他们挡掉地雷和火药。
大盛的产能有限,不可能无限量供给。
最后还是得靠士兵拿命去拼。
可北边只有十来万兵马,出手时还要顾忌着百姓的生死,更如捆着脚镣跳舞般处处受掣肘。
无奈,季星海和兰卓只能边打边退,如今快要退到边境线了。
当天夜里,赵凛便和霍青在内境中定下了假降的计策,情势所迫,由不得他们慢慢来了。
之后两人便分头行动,霍青秘密安排着南边的布局,赵凛则配合着公孙羽诱敌深入。
等到庄妃借着看望孩子,几次出入未央宫,并且渐渐不受阻碍后,两人明白,真正的刺杀就要来了。
但赵凛还是不放心的嘱咐道:“你上次吃了‘还气丹’,刀枪剑戟之类的伤都能救回来,但剧毒之类的就难说了,要不还是只做做样子吧?”
赵凛是真的担心,虽然他有系统,但这世上并没有完美的做局。
若是让公孙羽折损在这里,那真的是大盛的损失。
公孙羽安抚道:“她上次已经用过毒了,这次为求必死,应该不会再用。况且,皇上,您真的觉得,做做样子就能骗过赵熙吗?”
“他能在宫里安插一个庄妃,就能再养一个‘李公公’。”
一旁的李传信连连摆手,“公孙先生慎言,奴才从身到心,从生到死可都是皇上的人啊。”
赵凛瞪他,“少给朕造谣,朕可没看上你。”
李传信委委屈屈的闭嘴,公孙羽抿嘴轻笑,“皇上放心,草民还是非常惜命的。”
所以那一日,庄妃又来看孩子时,恰好碰上赵麒给老二赵墨过生辰,邀请了同住未央宫的沈宴和公孙羽前来做客。
庄妃内心暗喜,但还是压着性子陪着众人一道吃了酒,又等赵麒哄着孩子们离开后,她才抽出腰间的软剑,趁着公孙羽醉意上头时,迅速出手。
然而意外还是发生了。
一旁的沈宴不知发什么疯,居然拼了命的扑上来帮公孙羽挡剑。
还好公孙羽反应快,一把推开了沈宴,借着那股力道,不动声色的主动撞上了迎面而来的利剑。
真疼啊。
幸好那两个蠢货不在。
之后在沈宴的疯狂呼救下,庄妃被破门而入的蓝泽生擒,重伤的公孙羽则被送回了房内接受神医们的救治。
晚来一步的沈韫盯着满手是血,神色慌乱的弟弟叹口气,带着人回了偏殿。
这弟弟,是越来越让人看不懂了。
算了,看来他得早日奏请皇上,搬到外面去了。
可沈宴看出了他的意思,可怜巴巴的请求道:“大哥,再晚点好不好,让我多看看皇上,远远看着就好。”
沈韫拧着眉,“那你今晚这是做什么,难道不是又看上公孙先生了?”
沈宴恼怒道:“大哥,你怎么能如此看我,皇上喜欢他,我只是不想让皇上喜欢的人受伤。”
沈韫面色震惊。
沈宴吼出来后,神色迅速萎顿下来,小声嘀咕道:“我只是不想他难过......”
夜色下,唯余下沈韫一声深深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