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因回子何殿复命时,自认为即将从口中吐出的话,是多少有着些巧思的:“小仙方才去了趟子桑殿。”
凤启没有回答,他陷在一团柔软如云的锦被中,心不在焉地翻动着书页,发出哗哗啦啦的声音。
书因定睛看了看那书的书封,表情认真的大殿下,竟然破天荒的没有看什么经文道学,反倒是在看一本专讲人间情情爱爱的传奇本子。
书因心中更加笃定了几分,继续道:“小仙将子何殿的奏疏都托付给小殿下和北海水君去批阅了,小殿下和上神亦都应了,现下想来已经在来子何殿的路上了。”
凤启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
“还有件奇事,书因觉得还是和大殿下说过为好。”书因清了清嗓子:“小仙方才瞧见青丘来做客的涂山三小姐也在子桑殿中,正同小殿下商讨事宜。”
凤启的手指,不出书因所料的,停顿了页尾。
“小仙听见,涂山小姐说,她想要在青丘熏香之外,再制出一款添加香料的香汤,以做沐浴后留香之用。待功成之日,定可以广开销路,财运亨通。小仙还听见,小殿下夸赞她这个主意甚好呢。”
凤启俊朗的面容隐在一半书影后,显得有些晦暗不明的,过了片刻,他收了书,声音有些沉:“她很缺钱吗?青丘待她不好?”
书因早有准备,道:“小仙在三小姐来苍梧的那日,便打听好了。青丘这一代,共有三位公子小姐。长公子涂山空,一手把持了青丘最赚钱的熏香生意,而青丘南荒首富的由来,便是长公子手中的熏香生意和替涂山氏寻访名贵香料的采香队。”
凤启的声音没有起伏:“老二呢?”
书因就知道他感兴趣,挺了挺胸脯,道:“二公子嘛,大殿下多少应该熟悉。青丘的二公子和我们苍梧的小殿下,曾同期拜上轩辕,他们两个,是正儿八经的同门。不过,涂山镜现下,并不在青丘。”
凤启的声音终于多了几分兴致:“他在哪里?”
“在三十三天的天府宫内,同司命星君在一处。”
凤启像是在追忆什么很久远的往事:“司命星君?就是那个防风若柠?我记得他从前在我们苍梧宗学旁听,和阿冉有过同窗之谊。”
“正是这位防风公子。”
凤启喃喃道:“没想到,他们两个的交情,竟然这样好。”
“至于来苍梧小住的这位三小姐,是青丘主掌刑罚的司刑之官,在青丘内部,风闻并不太好。”
凤启皱眉,重复道:“风闻不好?”
书因慌忙解释:“并不是名声不好,是人缘不好。涂山言量刑过于严苛,为官又过于的铁面无私,青丘上下,无不畏她。”
听到此处,凤启忽然轻轻地笑了下。
只是那笑意转瞬即逝,快到书因几乎疑心是自己看花了眼。
“除了人缘不好,她还有什么苦衷?”
书因转着脑筋,觉得涂山言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苦衷可言,犹豫道:
“小仙还探听到,涂山言和大公子涂山空的关系,并不算好。二人曾经在涂山空的凌云殿大吵过一次,从那次之后,涂山言便像是赌了气,扬言要下界历劫。”
凤启愣了愣,“下界历劫?她还未曾晋升上仙吗?”
“她早已飞升上仙,所以……这历劫,历得不明不白的。小仙倒觉得,她该不会是在躲着什么人吧。”
凤启静了良久,方低声道:“所以,她想要在自家生意中,分一杯羹。”
书因点头。
“我记得我从前有好几本香谱香典之类的书,你去帮我寻出来,我要再看一次。”凤启掀开厚重绵软的锦被,趿拉进一双平底翘头的丝鞋之中,状似漫不经心,实则刻意之至。
书因欢欢喜喜地应下,觉得自己简直就是全苍梧上下,最聪明伶俐的那个仙官。
子桑殿的后院,凭空起了个水台,苍梧的政务是小帝姬的家事,便也是北海水君的家事。
意玄上神读奏疏读得专注,凰冉为他研墨也研得殷勤。不时,她还为他擦下额头,虽然那里光洁无比,并没有半滴汗水。
意玄很是受用,嘴角微弯。
凰冉见他如此,更加殷勤地问道:“我瞧凡人都有个红袖添香的典故,我却不喜穿红衣。稍后,我们不如移到殿中,点上蜡烛,我也仿个绯袖添香的故事好了。”
意玄觉得这个提议很好。
子桑殿内,便手忙脚乱的一阵。
而子何殿内,也是同样的手忙脚乱。
凤启读书神速,很快便将那几本旧时的香谱香典看了个完全。随后,他便带着书因,施施然地去了子桑殿。
二人脚步甚急,并不从连接子何殿和子桑殿两道月亮门中穿行,而是走了正门。
涂山言一门心思都扑在了手中之书上,听到有脚步声,头也不抬便道:“小师妹辛苦了,批阅得如何?”
凤启皱紧了眉,并不知她的这声小师妹,究竟是何原因,一时哑言。
倒是书因反应得快,故技重施,又干咳了一声,“三小姐。”
涂山言的眼睛蓦地睁大,她抬起头来,便果不其然地看到了凤启和书因。
涂山言的面色竟然迅速地苍白,僵在原地,凤启看着她捏住书脊的手指泛着青白,半晌都发不出一点声音。
凤启的眉皱得更紧了。
殿外,意玄正要闲庭信步而入,脚还未迈过门槛,便转身拉住凰冉,真诚地道:
“我觉得,我们不如把子桑殿留给他们算了。我们两个可以去你二哥的子青殿,那里一定不会有人打扰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