襄阳城的暮色总是来得特别早。
刘谨站在驿馆二楼的窗前,望着街道上渐渐稀疏的行人。夕阳的余晖洒在青石板路上,将整个城池染成一片金黄。在等候父亲书信的半个月,刘谨一直在留意襄阳的情况。
别的不说,刘表的治政之能,确实让刘谨赞叹。荆州的繁华富庶也远超其他诸州郡,就是袁绍治下的冀州邺城也远远不如。
楼下传来驿丞呵斥下人的声音,打断了刘谨的思绪。他微微皱眉,这驿馆内外,不知有多少双眼睛正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刘谨知道,作为荆州实权派的蔡瑁和黄祖一派,是极力反对荆州与扬州联合的。
“公子,刘琦公子派人送来请柬,邀您明日过府一叙。”刘虎推门而入,呈上一封精致的信函。
刘琦?刘表的长子刘琦,那个历史上差点被后母蔡氏所杀的懦弱公子?
刘谨接过请柬,指尖轻轻摩挲着上面细腻的纹路。“这是第几次了?”
“第三次,公子。”刘虎压低声音,“前两次您都借故推脱,这次若再拒绝,恐怕会得罪这位荆州长公子。”
刘谨点点头,目光又转向窗外。荆州的水,比他想象的要深得多。刘表年事已高,世子之位悬而未决,长子刘琦与次子刘琮各有支持者。更复杂的是,刘琮的母亲蔡夫人及其背后的蔡氏家族,在荆州势力庞大。
刘谨隐约记得,在历史上刘备屯驻新野时,刘琦曾经向刘备和诸葛亮求救,这也促成了刘琦远走江夏郡,逃离了襄阳的步步杀机,也为后来孙刘联军在赤壁大破曹军保留了有生力量。
只不过在后世的历史中,赤壁之战后,这位荆州的继承人就莫名其妙的病亡了。
“准备一下,明日赴约。”刘谨淡淡道,“还有,让我们的人暗中查访蔡瑁、张允最近的动向,我可不信此二人会按兵不动。”自上次在刘表的官邸会面之后,襄阳城出奇的平静。
刘谨所部3000精锐以及先行的数万石粮草已经在荆州军的监视下抵达襄阳,并且在刘表的许可下,暂时屯驻在樊城。
只等父亲刘繇的书信过来,刘谨便要启程北上。
刘虎领命退下。
刘谨独自站在渐暗的房间里,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担忧。荆州看似一片宁静繁华,可藏在盛世图景下危机也令人不安,对扬州来说,荆州依然是一个不可忽视的大敌。
翌日清晨,刘谨带着刘虎、史大虎和四名亲卫前往刘琦府邸。
襄阳城的街道已然熙熙攘攘,小贩叫卖声不绝于耳。这座连接南北的要塞之城,处处显露着繁华与生机。刘表治荆州多年,自从他将荆州州治从江陵迁入襄阳,保境安民,使这里成为乱世中难得的安宁之地。
“让开!全都让开!”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从街角传来,伴随着粗鲁的呵斥。
刘谨勒住马缰,只见一队骑兵横冲直撞地穿过街道,摊贩们慌忙躲避,货物散落一地。为首的是个身材魁梧的将领,满脸横肉,眼神凶狠。
“是蔡瑁的人。”刘虎在刘谨耳边低语。
刘谨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幕,心中却是一沉。蔡瑁身为荆州水军都督,其部下在城中如此跋扈,足见蔡氏权势之盛。
骑兵队过后,街道上一片狼藉。一个卖陶器的老翁跪在碎陶片中,老泪纵横。刘谨示意侍卫取出一串钱,正要下马安抚老翁,却见一名青衣女子已先他一步,弯腰扶起老人,并将一串钱币塞进他手中。
“老伯,拿去吧,重新置办些货物。”女子的声音清越动人。
刘谨不由得打量起她来。那女子约莫十四五岁,身着淡青色曲裾深衣,腰间系着一条月白色丝带,乌黑的长发仅以一支玉簪简单挽起。当她转过头来,刘谨微微一怔——她并非那种艳丽逼人的美貌,而是宛若山水墨画中的仙子,眉目如画,气质清雅。最引人注目的是她那双眼睛,明亮如星,透着聪慧与灵动。
女子似乎察觉到刘谨的目光,抬眼望来,四目相对的刹那,她微微一怔,随即浅浅一笑,点头致意。
“是蒯越之女,蒯贞小姐。”刘虎低声道。刘虎作为刘谨军谍司副统领,早已经将襄阳城的各处关系打听的清清楚楚。
刘谨正欲上前搭话,一阵马蹄声再次响起,先前那队骑兵去而复返,停在蒯贞面前。
“何人胆敢阻拦蔡都督公务?”为首的军校厉声喝道,目光却猥琐地在蒯贞身上打转。
蒯贞面无惧色,淡然道:“纵马闹市,毁人财物,这也是蔡都督的公务?”
军校恼羞成怒,扬起马鞭:“放肆!”
鞭子尚未落下,刘谨已策马挡在蒯贞身前,单手抓住鞭梢,冷冷道:“荆州治下,当街对士族女子动粗,这就是蔡都督的治军之道?”
军校看清刘谨面貌,脸色微变,显然认得这位扬州牧公子。他讪讪收回马鞭,强硬道:“刘公子,这是荆州内务,不劳外人插手。”
“若我非要管呢?”刘谨语气平静,却自有一股威严。
双方对峙之际,又一队人马从街角转出,为首的文官高喊:“住手!光天化日,成何体统!”
来人四十余岁,面容清癯,身着官服,正是蒯越。那军校见势不妙,匆忙带人离去。
蒯贞走向父亲,低声说明事情经过。蒯越听罢,来到刘谨马前,拱手道:“多谢刘公子为小女解围。”
“蒯大人客气,令嫒侠义心肠,是在下应当致谢。”刘谨下马还礼。
两人寒暄几句,蒯越目光微闪,似有深意地说:“襄阳近日风雨渐起,公子客居于此,离北上之日尚有些时间,还望多加小心。”
刘谨心领神会,点头道:“多谢蒯大人提醒。”
分别时,蒯贞回头看了刘谨一眼,那目光中有感激,有好奇,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担忧。
刘琦的府邸位于襄阳城东,与州牧府仅一街之隔,却显得冷清许多。
见到刘谨,刘琦热情地迎上前来。这位荆州长公子约莫三十多岁,面容俊朗,却带着几分憔悴和忧郁。
“谨弟肯赏光前来,为兄甚是欢喜!”刘琦拉着刘谨的手,引他入内。
厅内早已备好酒宴,二人分宾主落座。几杯酒下肚,刘琦叹道:“不瞒谨弟,为兄在荆州,看似尊贵,实则如履薄冰啊。”
刘谨不动声色:“琦兄何出此言?景升伯父坐镇荆州,政通人和,兄为荆州长子,地位尊崇,何来如履薄冰之说?”
刘琦苦笑摇头,挥手屏退左右,压低声音:“谨弟何必装糊涂?蔡氏专权,欲立琮弟为嗣,难道你不知?”
刘谨抿了一口酒,缓缓道:“此乃荆州家事,外人不便议论。”刘谨可不想在这个节骨眼上卷入荆州内斗。
“家事?”刘琦冷笑,“蔡瑁、张允掌控水军,黄祖镇守江夏,蔡氏姻亲遍布州郡。一旦父亲有所不测,荆州落入蔡氏之手,届时不仅是我性命难保,就是你们扬州,恐怕也难逃一劫。”
刘谨手中酒杯微微一顿。刘琦的话虽有为自身考虑的成分,却不无道理。蔡氏若完全掌控荆州,对扬州确实是个威胁。
只不过,现在还不是谈这个的时候。
他与刘琦也是第一次相见,关系还没有好到能互相谈吐心中秘密的时候。
“兄长何出此言,我观刘伯父身体健朗,是大寿之相,兄长又是荆州长子,在荆州所依赖者多,为何有此杞人忧天之举。”刘谨面露难色,看向刘琦。
刘琦瘫倒在地上,长长的出了一口气,端起身边的酒杯一饮而尽。
“谨弟有所不知,之前父亲对我倒是颇为看重,只是自从刘琮渐长之后,蔡夫人恩宠愈浓,冠绝内府。蔡瑁与张允又掌握荆州数万水军精锐,对我愈发不看在眼里,兄虽是荆州长子,却日日活在刀尖之上啊。”
刘琦说着,竟是暗自拭起泪来。
刘谨有些咋舌。
刘琦这一幕,是不是演的过早了!
“可我听说,子柔先生与异度先生是站在兄长这边的。”子柔是荆州主簿蒯良的字,异度则是荆州别驾蒯越的字,蒯氏兄弟是荆州大族,也是刘表的顶级谋士,他们手中虽没有兵权,但在荆州的文官系统却有着十足的影响力。
“哎···”刘琦又是一声无奈的长叹,“恐怕再过两年,蒯氏兄弟也快要非兄之所有了。”
“这是何意?”
“蔡瑁已经向父亲上书,替刘琮求娶异度先生之女,父亲虽没有立即同意,但也是动了心的。若不是现在异度先生之女尚未及笄,恐怕父亲早就同意了。”
要说刘琦的担心也确实如此,毕竟,没有什么比姻亲关系更能稳固的联盟了,当年刘表能够掌控荆州,蒯氏兄弟出力颇多,双方的战略联盟由来已久,抛开荆州狗血的双龙夺嫡戏码,无论是刘表,还是蒯越都有通过结亲来巩固联盟的需要。
不由得脑海里想到了白日里那个明媚的少女。
“琦兄需要我做什么?”刘谨直截了当地问。
刘琦倾身向前,目光热切:“只需谨弟在面见父亲时,为我美言几句。再有,若他日蔡氏发难,希望扬州能给予支持。”
刘谨沉吟片刻,道:“前者不难,后者却需禀明家父。不过...”他故意停顿了一下,“我此次北上,途经荆州,听闻有人对我此行颇有微词。”
刘琦脸色微变,低声道:“谨弟既坦诚相待,为兄也不瞒你。蔡瑁、张允与黄祖前日密会,似有意在你北上途中设伏。”
尽管早有预感,亲耳听到这个消息,刘谨还是心中一凛。“他们真敢对我下手?”再怎么说,自己也是扬州牧的儿子,难道他们不知道投鼠忌器。
“乱世之中,有何不敢?”刘琦冷笑,“届时推给凉州军团,谁又能追究?况且你北上援助天子,本就是冒险之举。”
刘谨默默饮酒,心中快速盘算。若蔡氏果真如此狠毒,那荆州的水比他想象的还要浑浊。
宴毕,刘琦送刘谨至府门,临别时又低声道:“谨弟若想知详情,可向异度先生请教。”
再提蒯家,刘谨再次想起了那双明亮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