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吉林乌拉的晨雾里裹着浓得化不开的焦糊味。
那味道混着烤肉的腥气、燃烧的木味,还有粮食烧糊的苦味,吸一口都能呛得人喉咙发紧。
昨夜的火光已灭,四座大营只剩下一片狼藉,中军大营的望楼塌成一堆冒着青烟的焦黑木梁;
水师前营的码头连一块完整的木板都找不到,江面上漂浮的船骸被染成暗红,顺着水流缓缓打转;
西北前锋营的高地满是弹坑,未燃尽的帐篷残骸挂在断木上,像招魂的黑幡;
东南山地营的山顶更是一片死寂,只有几处灰烬偶尔亮起一点火星,又很快熄灭。
地面上,凝固汽油弹烧过的地方结着一层焦黑硬壳,踩上去“咔嚓”作响。
壳下还能隐约看到扭曲的肢体残骸,有的蜷缩成一团,有的伸出手臂,像是临死前还在挣扎;
爆炸弹炸开的弹坑边缘,散落着断裂的兵器、烧熔的甲片,还有没燃尽的粮袋碎片,粮袋里的粟米混着血,凝成暗红的块状,被踩碎后散发出又甜又腥的怪味。
营道旁的马厩早已塌了,几匹烧焦的马尸趴在地上,马鬃还冒着青烟,苍蝇已经开始在尸体上聚集,嗡嗡的叫声在寂静的大营里格外刺耳。
“代善贝勒!岳托台吉!”
莽古尔泰的吼声在中军大营里回荡,他踩着焦土,战袍上沾着灰和血,手里的腰刀攥得死紧。
阿敏跟在他身后,眉头拧成一团,目光扫过四处的惨状,指尖不自觉地摩挲着袖角。
昨夜撤得快,可这大营的惨状,还是让他心头发沉。
李永芳走得最慢,他看着水师前营方向的焦土,脸上满是心虚。
昨夜他弃营先逃,如今看着满地残骸,连头都不敢抬。
范文程则提着袍角,避开地上的焦尸,时不时弯腰查看是否还有活口,嘴里喃喃:
“得找到代善贝勒,不然这一摊子,没人能撑住。”
四人从中军大营的东门搜到西门,走过烧毁的营房、坍塌的工事,连代善平日议事的大帐都只剩半面焦黑的帐帘,却连个人影都没见着。
莽古尔泰急得踹了一脚旁边的断柱,木屑簌簌落下:“难不成……被……烧死了……”
“不会,”阿敏摇头,“代善心思细,定是找地方躲了,仔细壕沟和地窖。”
话音刚落,不远处传来一阵微弱的呼叫声:“来人呐……救命啊……”
四人连忙循声跑去,只见中军大营西侧的粮仓废墟里,一个浑身是灰的身影正扒着地窖口的焦木,是岳托!
他的战袍被烧得只剩半截,脸上满是烟灰,金钱鼠尾也被燎得卷了,见四人跑来,立刻嘶声喊:
“快!我阿玛在里面,昏过去了!”
莽古尔泰率先冲上去,一把推开焦木,地窖口的浓烟立刻涌了出来,呛得人直咳嗽。
阿敏让人找来湿布捂住口鼻,跟着岳托钻进地窖。
里面黑漆漆的,满是烟熏味,借着外面的天光,能看到代善躺在地上,腿上的甲胄破了个大洞,鲜血浸透了裤腿,早已凝成黑紫色。
“阿玛!”
岳托跪在代善身边,声音发颤,
“昨夜火箭弹炸粮仓时,阿玛为了护我,裙甲被弹片击破,进地窖后就一直流血,刚才还能哼两声,现在连气都弱了……”
几人合力把代善抬出地窖,李永芳蹲下身查看伤口,手指刚碰到代善的腿,就皱起眉头:
“伤口太深,流血太多,能不能醒过来,得看他的造化。”
范文程抬头看着烧毁的粮仓,木架早已塌了,焦黑的粮食颗粒散落在地上。
他叹了口气:
“这粮仓里存着上万担粮草,是咱们驻守吉林乌拉的根本,如今全烧没了,连一粒能吃的都剩不下。”
阿敏盯着代善苍白的脸,又扫过周围横七竖八的残骸与散落的血迹,沉声道:
“昨夜的轰炸太狠,眼下伤亡还在清点,营里能找到的尸体已经抬了两千多具,”
“还有不少人埋在倒塌的营房底下没挖出来,伤者更是一瘸一拐的,到处都是,”
“要么缺了胳膊腿,要么被火燎了皮肉,剩下的人也吓得魂不守舍;”
“粮食烧完了,杜度带着三千人去支援阿勒楚喀,到现在连个消息都没有,怕是也凶多吉少。”
“吉林乌拉不能再守了!”
莽古尔泰猛地攥紧拳头,
“海贼的火箭弹太狠,咱们连躲的地方都没有,再待下去,要么饿死,要么被海贼再来一轮轰炸,连骨头渣都剩不下!”
李永芳也点头,声音带着几分沙哑:
“如今咱们没粮没兵,守着这里也是饿死,不如撤回沈阳,向大汗复命,再做打算。”
范文程沉吟片刻,也附和道:
“贝勒爷说得对,吉林乌拉是真守不住了。”
“代善贝勒昏迷,军中无主,若海贼折返,咱们连抵抗的力气都没有。”
“撤回沈阳,至少能保全剩下的兵马,再从长计议。”
岳托抱着代善的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也知道眼下不是哭的时候,哽咽着道:
“只要能让阿玛有救,撤回沈阳也好……”
几人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无奈与共识。
莽古尔泰让人去找担架,把代善抬上;
阿敏则传令剩下的兵马集合,清点人数和能带的兵器;
李永芳去江边查看是否还有能用的小船,准备从水路走一段,再转陆路;
范文程则让人在营中搜寻残存的药草,给伤兵简单处理伤口。
太阳渐渐升高,晨雾散去,吉林乌拉的四座大营在阳光下更显凄凉。
焦黑的木桩、暗红的血迹、散落的残骸,还有那烧毁的粮仓,都在无声诉说着昨夜的劫难。
阿敏、莽古尔泰等人带着残存的五千多兵马,抬着昏迷的代善,朝着沈阳的方向缓缓撤退。
他们身后,是再也守不住的吉林乌拉,是烧尽的粮草,是折损的兵马,更是对永明镇火器的深深忌惮。
一路走,一路都能听到伤兵的呻吟和残兵的叹息。
队伍在空旷的原野上拉得很长,像一条疲惫的影子,渐渐消失在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