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足饭饱,气氛融洽至极。
陈华强满面红光,显然对今晚的宴请十分满意。他接过江春生再次递上的香烟,却拒绝了点燃,香烟在指间把玩,神态颇为放松。
“小江啊,今天这顿饭吃得很高兴,你们有心了。”陈华强笑着说道,“罐头厂的事,既然你们有这个诚意,又愿意支持镇里的工作,我心里就有底了。这样,下周一,周一下午三点,你直接到我办公室来,我们再具体谈谈细节,看看下一步怎么走,需要准备些什么?我们都商定一下。”
江春生立刻点头应承:“好的,陈镇长,我一定准时到。具体需要准备什么,还请您到时候多指点。”
“好说,好说。”陈华强摆摆手,随即站起身,“时间不早了,今天就到这里吧。以后有机会和雨欣丫头一起去我家里玩。”
见陈华强起身,江春生、周雨欣和小吴也连忙站了起来。
江春生和周雨欣连忙起身相送,“陈镇长,感谢您今天抽出时间,后面我们一定找机会去拜访您。”
“陈镇长,那我们送送您。”江春生接着客气道。
“不用不用,你们两个小情侣可以再坐会儿。小吴去结账……哦,对了,之前服务员说钱你们都先预付过了。”陈华强恍然,带着些许酒意,笑着指了指周雨欣和江春生,“你看你们,太客气了。”
周雨欣巧笑嫣然:“陈叔,您跟我们晚辈还客气什么呀。您能来,就是我们最大的面子了。”
四人说着便走出了包间。来到百珍园门口,夜风微凉,吹散了身上的些许酒气。
陈华强和小吴再次与江春生二人告别,随后便走向停在路边的一辆旧吉普车。小吴快跑几步,熟练地拉开车门,护着陈华强的头顶让他坐进副驾驶,自己则绕到驾驶室,发动汽车,很快便汇入了稀疏的车流中,消失在夜色里。
目送车子远去,江春生和周雨欣同时松了口气,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事态初步顺利的轻松。
周雨欣兴奋地拉住江春生的胳膊,“春生,今天你表现的太出色了,结果超过了预期对吧!”
江春生笑了笑,“主要还是你想得周到,安排的也好。”
周雨欣的脸微微泛起了红晕:“陈叔是真的相信你就是我男朋友了。”
江春生也笑着调侃:“本来我就是你的前男友,对吧。”
“嗯!好像是怎么回事!”周雨欣含笑点头,随后就仿佛陷入迷茫之中。
“走吧,我送你回去。”江春生并无异状的自然侧头对周雨欣说道。
周雨欣点点头,没有拒绝。两人并肩沿着人行道,朝着县委县政府的方向走去。夜晚的县城比白日安静许多,路灯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
一路上,两人都没有多说话。周雨欣似乎有些心事,只是安静地走着。江春生也沉浸在刚才饭局上的种种细节以及后续的计划中,默默梳理着思路。
如同昨晚一样,江春生将周雨欣一直送到了县委县政府内家属院那幽静内院的门口。
“就送到这里吧。”周雨欣在院门口停下脚步,转过身,借着院内透出的微弱灯光看着江春生,“春生,今天……谢谢你了。”
江春生微微一愣,随即明白她指的是自己主动提出按五万原价购买的事,他笑了笑:“应该我谢谢你才对,没有你,陈镇长这关不会这么顺利。”
周雨欣摇摇头,眼神有些复杂:“我指的不是这个。是你……你最后说的那些话,做得很好。陈叔他……很吃这一套。”她顿了顿,声音低了些,“而且,我也不想让你觉得,你欠了我多大的人情。”
江春生心中一动,看着周雨欣在夜色中显得有些朦胧的俏脸,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他感觉到周雨欣话里有话,似乎对他刻意保持的某种距离感有所察觉。
“快进去吧,外面凉。”最终,他只是温和地说道。
“嗯。”周雨欣点了点头,欲言又止,最终还是转身,拿出钥匙打开了内院的小门,身影消失在门后。
江春生在门口站了片刻,直到听见里面传来轻微的轻微脚步声,才转身离开,去寻自己停放在前面车棚里的自行车。
骑上自行车,穿行在已然寂静的街道上,晚风拂面,让他因酒精而有些发热的头脑清醒了不少。回到交通局宿舍,已是深夜十点半。
他用钥匙轻轻打开家门,屋内只开了一盏落地灯,散发着昏黄柔和的光线。电视机开着,屏幕的彩色光线不断变幻,映得客厅里明明暗暗。母亲徐彩珠和朱文沁并肩坐在沙发上,正看着电视剧。
听到开门声,朱文沁立刻像只惊醒的小鹿般转过头,同时迅速起身,快步迎了过来,动作轻盈利落。
她知道江春生目前还不希望他父母知道他私下筹划购买罐头厂这么大的事,以免他们担心,所以压低了声音,凑到江春生耳边,用气声急切地问道:“怎么样?”
一股混合着淡淡香皂味和女性特有馨香的气息扑面而来,江春生能清晰地感受到她话语间的关切。他也微微俯身,在她耳边低声回应,带着一丝成功的愉悦:“一切顺利。”
说完,他伸手按开了餐厅的吊灯开关。“啪”一声轻响,明亮的白光驱散了客厅角落的昏暗。
灯光下,朱文沁清晰地看到了江春生脸上因喝酒而泛起的红晕,也闻到了他身上散发出的淡淡酒气,其中还混杂着五粮液特有的醇香和饭菜的味道。她轻轻蹙了下眉,关心道:“喝了不少吧?我去帮你冲一杯蜂蜜水,喝了解酒,也能舒服点。”
“还好,两人就喝了一瓶酒,没过量。”江春生嘴上说着,心里却为她的细心感到温暖。
这时,电视剧似乎播完了,片尾曲响了起来。徐彩珠也站起身,打了个小小的哈欠,看着儿子说道:“春生回来啦?事情谈完了就快去洗洗早点睡。文沁,”她转向朱文沁,语气慈爱,“春燕的房间我早就收拾好了,被褥都是新晒过的,你今晚还住那边,就跟在自己家一样,别客气。”
自从去年中秋节两家父母见面,定下两人的关系后,朱文沁在这留宿,已不是一次两次,徐彩珠早已把她当成了自家人一般看待,每次都会把女儿江春燕那间虽然空置但始终保持整洁的房间收拾出来给她住。
“知道了,妈,您也早点休息。”江春生应道。
“谢谢阿姨,给您添麻烦了。”朱文沁也乖巧地道谢。
徐彩珠笑着摆摆手,便转身回自己房间安心休息去了。
客厅里只剩下江春生和朱文沁两人。江春生走到沙发边坐下,朱文沁则快步去厨房,不一会儿便端着一杯温热的蜂蜜水出来,递到他手中。
江春生接过杯子,喝了几口,甜丝丝的温水入喉,确实感觉胃里舒服了不少。他放下杯子,握着朱文沁柔软无骨的手,轻声将今晚与陈华强镇长见面的情况,包括周雨欣如何引见、自己如何应对、对方的态度变化,以及最终谈到价格和后续安排等,都简明扼要地向朱文沁说了一遍,但他对于周雨欣要求再次出演她的男朋友,选择了隐瞒,他知道周雨欣这是为了让陈华强对他足够重视而采取的策略。他不想朱文沁心里有什么不安。
听到江春生主动提出按五万元原价购买时,朱文沁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化为理解和赞赏。她点点头,低声道:“你这样处理太对了,显得足够大气和睿智,也能让他更看重你。以后在城关镇办事,有他支持会方便很多。”
“嗯,我也是这么想的。”江春生见朱文沁立刻明白了自己的意图,心中颇感欣慰,“周一下午我打算和于永斌一起去镇里找他详谈。”
两人又低声交流了几句,见时间已晚,两人点到为止的亲吻了一下,便各自回了房间休息。
虽然事情有了好的开端,但江春生躺在床上,依旧思绪翻涌,规划着接下来的步骤,直到后半夜才沉沉睡去。
次日,星期日。
天空刚刚泛起鱼肚白,江春生和朱文沁便几乎同时起床了。两人都是心里装着事,睡得不沉。
徐彩珠起得更早,已经熬好了大米粥,还从外面买回来了肉包、菜包和茶叶蛋,又切了一碟自家腌制的咸菜。丰盛的家常早餐,充满了温暖的气息。
吃过早餐,两人同骑一辆自行车,前往城西的工程队预制场。清晨的空气清新冷冽,让人精神一振。
不到八点,他们便抵达了预制场。老金和其他几个工人也已经到了。昨天约好的汽车吊已经提前开了进来,支好了脚撑,做好了起吊前的准备工作,巨大的吊臂在晨曦中显得颇有气势。
今天的主要任务是将养护到期、达到吊装强度的第一批桥面板装车运往工地,景康义他们在现场负责吊装。这些桥面板都是按照设计要求预制的,每块长度六米,重量不轻。一台解放牌卡车正好一车拖运一块。
工人们在老金的指挥下,熟练地挂好吊装钢缆,汽车吊操作平稳,将一块块厚重的桥面板缓缓吊起,然后准确地安放在卡车的货箱上。
江春生在一旁仔细盯着,心细的他发现桥面板由于长度关系,后面都已超出车货箱一部分。他立刻从仓库找来了一些麻绳和小彩旗中的红色小旗,亲手在每台车超出货箱的桥面板端头,牢固地绑上了一面小小的“红旗”。
朱文沁饶有兴趣在一旁看着,江春生忙碌,有些不解,凑上前问道:“春哥,你绑这个做什么呀?”
江春生一边系紧小红旗,一边解释道:“为了路上的安全。车子跑起来,后面跟的车或者行人,不一定能及时看清前面车上超长出来的大家伙。绑上这醒目的红旗,老远就能看到,算是个警示,防止人或者车不小心撞上来。”
朱文沁恍然大悟,看着江春生眼中满是钦佩:“还是你想得周到!”
老金也在一旁点头赞道:“小江考虑得很是周到,这样,路上的安全就更有保障了!”
吊装运输工作进展得非常顺利。工人们配合默契,吊车司机技术娴熟,装车的速度很快。上午十点刚过,六台卡车跑完了第二趟,就将第一批达到养护要求的桥面板全部安全、顺利地吊装出场,运往桥梁施工工地了。预制场上顿时显得空阔了不少。
工作顺利完成,大家都松了口气,等待现场收拾收拾完成,老金和江春生一起召集预制组的全体人员开了一个小会,交代了一下后面绑扎钢筋、准备浇筑最后四块桥面板的工作后,时间已经过了十一点。
江春生和朱文沁在老金的调侃声中一起离开工程队。回家的路上,阳光正好,暖洋洋地照在身上。朱文沁侧坐在自行车后座上,双手亲昵地紧紧环抱着江春生的腰,脸颊轻轻贴在他宽阔的背脊上,感受着那份踏实和温暖。
“春生,下午没事了,我们去哪里玩玩吧?”朱文沁的声音带着一丝慵懒和期待,随着车轮的转动,飘进江春生的耳中。
江春生蹬着自行车,感受着身后传来的依赖,心里一片柔软,但嘴上却说道:“下午我打算去找于永斌老哥,跟他说说昨天和陈副镇长见面的情况,也商量一下明天去镇里的事。”
朱文沁听了,虽然有点小小的失望,但也知道正事要紧。她想了想,建议道:“那你先打个电话联系一下他吧?万一他下午有事不在公司,我们不是白跑一趟?”
“你说得对。”江春生觉得有理,“那我们找个有公用电话的路边店打个电话。”
两人顺路骑行,很快看见一家开着门的小卖部门口挂着“公用电话”的牌子。江春生停下车,进去拨通了于永斌公司的电话。
运气不错,此刻正是中午时间,于永斌在公司。电话那头传来他洪亮的声音:“喂,哪位?”
“老哥,是我,江春生。”
“哦!老弟啊!怎么样?昨天见面还顺利吗?”于永斌立刻关心地问道。
“挺顺利的,电话里一句两句说不清。老哥,你下午在公司吗?我大概三点前过去找你,详细说说罐头厂的事。”
“在!我下午都在公司。你过来吧,我泡好茶等你!”于永斌爽快地答应。
约好了时间,江春生放下电话,付了钱,出来对等在外面的朱文沁点了点头:“他在,我们下午过去。”
两人回到江春生家,徐彩珠已经做好了午饭。吃饭时,江春生简单跟母亲说了下午要出去办事。徐彩珠向来不多过问儿子工作上的事,只是叮嘱他们路上小心。
午饭过后,两人小憩了片刻。大约下午两点,便再次骑上自行车,前往位于城东北方向的县种子公司——“楚天科贸”所在的门面房。
轻车熟路地来到门店二楼于永斌的办公室,于永斌果然已经在等着他们了。他办公室的一角设有一套精致的茶桌,上面正烧着水,旁边摆着几个紫砂小杯。
“来来来,两位,快请坐。”于永斌热情地招呼他们在茶海旁的藤椅上坐下,“刚泡好的铁观音,正等着你们呢。”
三人围坐在茶桌前,于永斌熟练地烫杯、洗茶、冲泡、分茶,动作行云流水。一时间,茶香四溢,沁人心脾。
江春生端起小巧的茶杯,呷了一口醇厚的热茶,然后便将昨天晚上在“百珍园”请陈华强副镇长吃饭的详细情况,向于永斌进行了说明。他还重点强调了三个关键点:
“第一,关于价格。陈镇长最初开口要五万,雨欣帮忙砍价后,他交了底,最低四万八。但我考虑之后,主动提出还是按五万的原价来。我觉得这样既能确保百分百拿下,避免节外生枝,也能借此展现我们的诚意,更是为了让他好做工作,认准我们合作。在罐头厂买下来以后,利于我们在城关镇经营发展,和陈镇长以及镇里建立良好关系打下基础。”
于永斌一边听着,一边缓缓点头,手指轻轻敲着桌面,眼中流露出赞许的神色:“嗯……好!老弟,你这一步走得漂亮!够大气,有远见!做生意,尤其是跟政府部门打交道,有时候不能光盯着眼前那点蝇头小利。你这样做,看似多花了两千块,但买来的却是对方的好感和未来的方便,这钱花得值!看来昨晚那顿饭,你没白吃,这酒也没白喝,我得要向你学习呢!”他说着,哈哈笑了起来,显然对江春生的处理方式非常欣赏。
“老哥过奖了,我也是顺势而为。”江春生谦虚了一句,继续说道,“这第二点,是关于厂里的库存。陈镇长说,镇里对罐头厂的处置是连同厂房设备和库存积压的罐头一起打包。他估算那批罐头按出厂价算,价值至少在三千元以上。这批货是包含在总价里的。”
“哦?还有库存?”于永斌挑了挑眉,显得有些意外,随即摸着下巴思索道,“这倒是没想到……不过没关系,既然是捆绑的,那咱们就接着。罐头这东西,只要还在保质期内,总有办法处理。这批货,交给我来想办法卖掉,收回来的钱,不就相当于镇里给咱们让了价吗?说不定操作好了,还能小赚一点。”他显得信心十足,显然有自己的销售渠道。
“那太好了,有老哥出面,这批货肯定没问题。”江春生松了口气,他之前还略微担心这批积压罐头不好处理,送人又太多了。
“第三点,”江春生顿了顿,说道,“关于签约主体。陈镇长那边要求以单位名义签订合同。我的想法是,用李大鹏厂长那边的治江铸造厂的名义来签。毕竟我之前跟陈镇长是这么介绍的,而且个人行为和单位行为确实有本质区别,用单位名义更正规,也更有说服力。”
于永斌点了点头:“这一点在我意料之中。现在很多事,以集体或单位的名义办起来确实比个人方便。先用治江铸造厂的名义签下来,没问题。只是借用一下公章而已,而且今后李大鹏本来就是公司股东。等成交之后,我们再重新注册一家属于我们自己的公司。”
见三个关键点于永斌都表示支持,并且有完善的应对思路,江春生心中大定。他说道:“老哥,我和陈镇长约好了明天下午三点去他办公室详谈。我想,是不是我们俩明天一起去?”
“可以啊!我陪你一起去,”于永斌毫不犹豫地应承下来,“不过,我只能作为你的好朋友陪你,我不会多说什么。不然,我要是一掺和,事情和关系会搞复杂,弄不好会引起陈副镇长的反感。”
“我明白!”江春生端起茶杯,“以茶代酒,预祝我们明天顺利!”
“一定会顺利!”于永斌也笑着举杯。朱文沁同样端起了茶杯,三人相视而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