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她那日趁顾府下人不备,逃了出去,恰好听见商天禄对顾乐安说,只要将信送回岭南,他就逃出军营,回来带顾乐安远走高飞,顾乐安却一心说服他背叛节度使,投靠安乐公主,二人不欢而散。”薛和沾回忆着应月娘的证词,“应月娘在商天禄临走时拦住了他,拿出带勾逼问他,商天禄心中愧疚,反复向她道歉,应月娘对他说顾乐安不是好人,说他痴心错付,商天禄不肯信,应月娘便带他去芍药花田,偷偷告诉他,里面埋着商红苕,是顾乐安亲手杀的。”
果儿唏嘘:“那商天禄便是因此自刎了?我总觉得以他的心智,应当不至于如此……”
薛和沾颔首:“应月娘说当时商天禄不肯信她,声称自己方才看见了红苕离开。恰此时顾府下人寻来,应月娘被带走,之后的事她便不知了。”
果儿疑惑:“商天禄说看见了红苕?难道是……红蕊?”
“我也是如此推测,大约是红蕊慌乱离开时弄出了动静,商天禄追上去,看到了红蕊的面容,他不知红蕊回了长安,但双胞姊妹长相相同,他便以为是红苕。”薛和沾说着,果儿点头,“那便与我们此前的猜测对上了,他应当是去寻红苕,却见到了红蕊,更从红蕊处确认了红苕因自己而死,而且大概红蕊对他说了些诛心之词,他这才……”
薛和沾点头,又摇头:“我猜他自刎还有一个原因,应是他那日见到了徐忠。”
果儿疑惑:“见到徐忠?”
薛和沾指了指脖颈:“徐忠脖颈后的牙印,商天禄脖颈上也有,显然这是顾乐安的癖好。商天禄对此十分了解,在见到徐忠的瞬间,他就能明白顾乐安与徐忠的关系,自然也知道顾乐安是铁了心要出卖自己,投靠公主。”
“便是因此,他心灰意冷,又见到了红蕊,从红蕊那里得知了红苕死去的真相,他痛苦不已,想要复仇却又不忍下手,这才留书自刎……”果儿分析到这里,不由轻叹:“他连家族覆灭充军岭南的苦楚都能忍受,却最终承受不了爱人的背叛,应月娘说他是昭然君子,但为何他如此懦弱?”
“你可还记得,商天禄赠顾乐安的带勾上刻着的四个字?”薛和沾问道。
果儿颔首:“长毋相忘,这话有何玄机?”
果儿一双黑亮的眼眸清澈透亮,除了对案情的好奇之外再无其他,显然对情之一事犹自懵懂,知其形而未知其魂。
薛和沾望着她的眼眸,心中不由生出一个念头:若他日果儿也懂得了相思之苦,她心中所思之人,会不会是自己?随即又对自己这幽暗心思生出几分鄙薄,若是倾心所爱,怎舍得她吃半分苦?尤其这苦还是因为自己,便更是不可饶恕之罪过。
于是借着端杯挪开了视线,饮下一口甘甜的饮子,口中却余下丝丝酸涩,他轻叹一声,道:“情之一字,玄之又玄,既为铠甲,亦为利刃。商天禄曾靠着对顾乐安的思念熬过岭南艰辛的三年,但渊冰厚三尺,素雪覆千里,有多少期盼,便会有多大的绝望。”
薛和沾抬手为果儿杯中添满热饮子,“哀莫大于心死,比起身体的伤痛,信念的崩塌往往更容易摧毁一个人。”
果儿喝了一口饮子,虽尝不出味道,但温热的液体从喉咙一路暖入脏腑,也让她心底泛起一丝暖意。她不由抬头看向薛和沾,心中没来由的想,薛和沾如今对她万般体贴千般温柔,若是将来有一日,他也如顾乐安一般,自己可能承受?
想到这里,果儿又连忙打消这个念头,怎可将薛和沾与顾乐安那种奸诈阴损之人对比?她信他的人品,就算薛和沾将来真有一日变了心,也定会坦坦荡荡地给她一个理由,而她自己,纵使难免伤心难过,也决计不会因眼前之人心意的转变而妄自轻生。
人生来便有自己的道,果儿要做的事要行的道,绝不会因任何人任何事而废止不前。
心内念头定下,果儿郁结顿散,又饮下一口饮子,问道:“那商红蕊去见安乐公主,到底发生了什么呢?”
薛和沾摇头:“此事尚且没有眉目,我目前的推测,是她从商天禄那里知道了什么,想借以与安乐公主交换一个活命的机会,却没想到以她的身份哪有机会见到公主本尊,更遑论谈判。应是那徐忠怕她坏事,用了手段逼迫她认罪自尽,以迅速了结此案。”
“那徐忠借以逼迫商红蕊的,会不会是明水云?”果儿推测着,眉心不由拧紧。明水云给自己说了那些话之后,就消失无踪,她当日身受重伤,若是落在徐忠之手,如今徐忠伏法,不知她是生是死。虽只有几面之缘,但明水云用药酒救果儿在前,又赠果儿控水术传承,最重要的是,她是果儿自入长安以来,找到的唯一一个可能知道师父下落之人,不论为了哪一桩因由,果儿都难免不忧心。
薛和沾沉吟片刻:“若是下一场幻术大会明水云不出现,那么她很可能凶多吉少了。”
果儿闻言心底一沉,喉头有些酸涩:“若当真如此,此案背后是否还有隐秘?我们……”
薛和沾猜到果儿心中所想,不待她说完便出生打断:“此事我会暗中调查,但牵涉岭南节度使与通州大营,甚至还有公主,背后恐涉及军政要密,事关重大,你们再牵涉其中恐有性命之忧。”
薛和沾说着,神情愈发严肃,黑眸幽沉紧盯果儿双目:“果儿,你需得将此案的秘密埋在心底,不可再提。”
果儿一怔,见薛和沾面上是从未有过的严肃,她抿唇沉思片刻,终不愿看他为难,于是不再追问,认真点头道:“我省得。”
但事关师父的下落,明水云无论生死,她还是要暗中调查。打定了主意,果儿知道结案后薛和沾尚有许多文书要处理,于是没在大理寺逗留,独自回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