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欢迎光临天天书吧!
错缺断章、加书:站内短信
后台有人,会尽快回复!
天天书吧 > 历史军事 > 梦幻旅游者 > 第373章 尴尬人
  • 主题模式:

  • 字体大小:

    -

    18

    +
  • 恢复默认

深秋的冷雨敲打着荣国府的琉璃瓦,邢夫人站在窗边,望着院子里被雨水打落的桂花,一片片金黄零落在泥泞中。她伸手摸了摸自己鬓角,那里已有了几缕白发,隐藏在乌黑的发髻深处,如同她心底那些不愿示人的秘密。

“夫人,老爷请您过去一趟。”丫鬟低声禀报,声音里带着惯常的谨慎。

邢夫人微微颔首,没有转身。她知道贾赦找她所为何事——定又是为了那桩事。她轻轻叹了口气,这口气轻得只有她自己能听见,如同她在荣国府的日子,看似尊贵,实则连呼吸都得小心翼翼。

——

贾赦的房间里弥漫着酒气。他斜倚在榻上,一双浑浊的眼睛盯着进门的邢夫人。

“那事办得如何了?”他开门见山,语气里没有半分夫妻间的温情。

邢夫人垂首站立,“已与鸳鸯说过几次,那丫头...似乎不太愿意。”

“不愿意?”贾赦冷笑一声,“一个丫鬟,有什么愿意不愿意的?你再去说合,多许她些好处。告诉她,跟了我,不会亏待她。”

邢夫人恭敬应下,心里却像压了块石头。她知道这事难成——鸳鸯是贾母的心腹,何等眼光,怎会看得上年过半百、妻妾成群的贾赦?但贾赦的话,她不敢违逆。

回到自己房中,邢夫人呆坐在梳妆台前。镜中的妇人虽衣着华贵,眉宇间却尽是疲惫。她想起自己刚嫁入贾府时的光景,那时她还是个懵懂的新妇,以为做了荣国府的夫人,终有了安身立命之所。谁能想到,十几年过去,她仍是个“外人”。

“母亲去世后,邢家的一分家私都是我把持带了过来...”这个念头忽然冒出来,她心里一阵刺痛。那几个兄弟妹妹怨恨的目光,她不是不知道,但她又能如何?在贾府,没有子女的填房,若无钱财傍身,晚年该是何等凄惨?

她拉开抽屉,取出一个小匣子,里面是她这些年积攒的银票和地契。她细细数着,冰冷的纸张却能给她一丝暖意。只有这些实实在在的东西,才能让她在漫漫长夜里感到些许安心。

——

次日,邢夫人又去找了鸳鸯。

那丫头站在贾母身边,姿态端庄,不卑不亢。邢夫人越看越觉得鸳鸯确实是个出挑的,难怪贾赦念念不忘。

“老太太屋里有你这么个知心的人,真是福气。”邢夫人拉着鸳鸯的手说,“只是女孩子家,终究要有个归宿。你若跟了大老爷,将来生个一男半女,便是正经姨娘,不比一辈子做丫鬟强?”

鸳鸯恭敬地抽回手,“夫人厚爱,只是奴婢福薄,不敢高攀。”

邢夫人再三劝说,鸳鸯只是不松口。最后那丫头干脆寻了个借口退下了,留下邢夫人一人站在原地,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她分明看见一旁的小丫鬟们交换着讥诮的眼神。

尴尬,又是这种熟悉的尴尬。她在荣国府这些年,似乎总是在扮演这样一个尴尬的角色——名义上是夫人,实则连个丫鬟都能轻慢她。

——

事情最终还是闹到了贾母那里。

当鸳鸯在贾母面前剪发明誓,宁死不从时,邢夫人站在一旁,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贾母的怒火像鞭子一样抽打在她身上:

“我听说你倒是很会替你老爷说话!”贾母冷笑道,“他这么胡闹,你不但不劝,反倒做说客?你这贤惠也太过头了!”

邢夫人低着头,一言不发。她能说什么?说她不敢违逆丈夫?说她在贾府无依无靠,只能顺从贾赦以自保?这些苦衷,在贾母眼中不过是愚蠢和懦弱。

从贾母处出来,邢夫人没有直接回房,而是绕到花园僻静处,独自坐在石凳上发呆。秋风萧瑟,吹得她浑身发冷。她想起王熙凤刚才在贾母面前那副恭敬乖巧的模样,心里一阵酸楚。那个侄女兼儿媳,从未真正把她放在眼里,背地里不知怎样嘲笑她的窘迫。

“若不是无依无靠,我何至于此...”她喃喃自语,眼中却无泪。多年的委屈早已让她学会了不轻易落泪,眼泪是弱者的象征,而她必须坚强,哪怕只是表面的坚强。

——

转眼入了冬,一场大雪覆盖了荣国府。

邢夫人听说侄女邢岫烟进府了,是嫂嫂带着来投奔的。她本该高兴,心里却莫名烦躁——又多了一张嘴吃饭,多一个人看她笑话。

当她见到嫂嫂和岫烟时,还是摆出了亲切的姿态:“既来了,就安心住下。岫烟正好可以和姑娘们一起读书识字,长长见识。”

她安排岫烟住进大观园,表面上是对侄女的照拂,暗地里却克扣了那孩子的月钱。每每想到此事,她也会自责,但转念一想,自己不也过得紧巴巴的?哪有余力接济别人?

有日清晨,她在园中偶遇岫烟,见那孩子穿着单薄的旧衣,在寒风中微微发抖,心里一阵刺痛。

“天这么冷,怎么不多穿些?”她问。

岫烟怯生生地回答:“不冷,姑母。”

那眼神中的畏惧和疏远,刺痛了邢夫人。她知道自己这个姑母在侄女心中是何等形象——吝啬、冷漠。她想解释,却无从开口。

当晚,她派人给岫烟送去一件斗篷,却又在第二个月继续克扣月钱。她就是这样矛盾,既有一丝亲情未泯,又无法克服对贫穷的恐惧。

——

荣国府的日子就像一潭死水,表面平静,底下暗流涌动。

那日,王夫人突然请她过去。一进门,她就感觉到气氛不对。王夫人脸色铁青,桌上放着一个绣春囊。

“大嫂子请看,这是在园子里捡到的。”王夫人将绣春囊推到她面前,“姑娘们年纪都大了,若这样的事传出去,贾家的脸面还要不要?”

邢夫人心中一惊,随即又是一阵隐秘的欢喜。这是王熙凤管家的疏忽,终于让她抓住了把柄。

“二太太打算如何处置?”她故作平静地问。

“我已命人暗中查访,只是...”王夫人犹豫了一下,“凤丫头这些日子病着,不好再让她劳心。”

邢夫人立刻明白了王夫人的意思——这事要瞒着王熙凤处理。她心中冷笑,这对姑侄也有今天。

“既如此,不如让我侄女迎春帮着查查?”她试探着问。

王夫人沉吟片刻,点了点头。

从王夫人处出来,邢夫人脚步轻快。她终于有机会在这盘棋上下一步自己的棋。虽然她明白,即使查出了什么,也改变不了她在府中的地位,但至少能让那对得意的姑侄难堪一回。

——

然而事情的发展出乎她的意料。

王夫人最终还是找了王熙凤,二人商议后决定抄检大观园。那场闹剧般的夜查,如同一块石头投入平静的湖面,激起层层涟漪。

邢夫人冷眼旁观,看着王熙凤带着人一一搜查各房。当她听说晴雯、司棋等丫鬟被撵出府去,内心并无太多波澜。在这深宅大院中,下人的命运如同草芥,她早已司空见惯。

只是有一件事刺痛了她——司棋是她的丫鬟,王熙凤如此不留情面,分明是做给她看的。

“好个泼辣的凤丫头,连一点面子也不给我留。”她独自在房中喃喃,手中的茶杯捏得死紧。

那一刻,她想起了自己刚嫁入贾府时的憧憬,想起了这些年所受的冷落和轻视,想起了贾赦的冷漠,贾母的嫌弃,王夫人的高傲,王熙凤的轻蔑...所有这些积压的委屈,化作一股苦涩的汁液,在她心中发酵。

——

夜深了,邢夫人却毫无睡意。她点亮灯,又一次打开那个装满银票地契的小匣子。烛光下,那些冰冷的纸张泛着微弱的光泽。

这就是她一生的依靠吗?她问自己。

窗外传来更夫打更的声音,悠长而寂寥。她想起白日里看见岫烟和探春、宝钗等人在园中说笑,那青春洋溢的样子,让她恍惚看到了从前的自己。

也曾有过憧憬,也曾有过期待,为何会变成今天这般模样?是这深宅大院的冷漠造就了她的吝啬与刻薄,还是她本性如此,只是被环境放大?

没有答案。

她收起匣子,吹熄了灯,坐在黑暗中。明天,又是新的一天,她又得继续扮演那个被人厌弃的“尴尬人”。

但至少,今夜这一刻,她可以卸下所有面具,面对真实的自己——一个既可怜又可憎,既是被害者又是加害者的复杂灵魂。

远处传来隐约的箫声,如泣如诉。邢夫人静静地听着,直到箫声消失在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