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应凤捏着衣角,声音细若蚊呐,小心翼翼地抬眼瞟了瞟对面端坐的胡正华,轻声说道∶
“胡叔叔,要不,你就不用管这件事,他也只是让我提一嘴!其实……其实是我觉得吴村长做事实在,才斗胆为他多说了两句。”
胡正华指尖在饭桌上轻轻点了两下,紧绷的下颌线稍稍柔和,神情稍微缓了缓,目光落在吴应凤略显局促的脸上,语气也放轻了些∶
“小凤啊,叔叔刚刚可不是针对你,严肃一点是怕你年纪轻,被别有用心的人当枪使——你心思单纯,哪知道有些人专挑亲戚晚辈开口,转头就拿着这点人情说事。”他端起茶杯抿了口,话锋一转,“至于你刚刚说的吴村长,若他真像你说的那样一心为老百姓着想,我会让人去下面好好调查,听听村民的口碑,看看他这些年干了多少实事。如果他确实是个踏实肯干的好干部,业绩也比其他村的村长突出,提拔他不是不可以。你想,他在基层扎根这么多年,摸透了村里的情况,论资历、论经验,本就该纳入考虑!”
坐在一旁的周秀莲早看出丈夫是故意绷着脸,这会儿见他松了口,嗔怪地白了丈夫一眼∶
“你这样态度不就对了吗?你说你,刚刚那脸拉得比瓶胆还长,吓着孩子了吧?”她心疼的看了看吴应凤,又转头瞪向胡正华,语气带着不容置喙的亲昵,“以后和我们家小凤说话,不许板着个脸摆官架子,否则我饶不了你!别看你在外头是市委书记,在家里你就是我孩子他爸,别人怕你那身官威,我可不怕!”
吴应凤连忙摆摆手,脸颊微微泛红,急忙说道∶
“周阿姨,千万别怪胡叔叔,我没事。而且胡叔叔刚刚说的在理,政府选拔干部本就该按规矩来,可不能只看人情面子,主要还得看他们实实在在的能力,能不能给老百姓办事才是最要紧的。要是凭关系就能提拔,那才是对真正干实事的人不公平呢。”
胡正华听小凤这番话,心里越发熨帖,见她如此通情达理,先前那点因“走关系”而起的严肃瞬间消散,脸上露出了和蔼的笑容,指了指桌上的水果示意她吃∶
“小凤啊,难得你这么懂事,能理解叔叔的难处。你想,叔叔如今在这个位置上,手里握着的是给老百姓办事的权力,要是一天到晚和颜悦色,不分原则,那些七大姑八大姨、远房亲戚随便哪个人都来找我,今天求安排工作,明天求调岗位,那整个体系岂不乱套了?对那些凭真本事打拼的人,也太不公平了呀!”
次日,胡正华便让吴秘书亲自过问城关镇提干事宜,并特地询问城关村村长吴德全工作能力如何,是否具备提干资格。
结果城关镇的王镇长一接到吴秘书的电话,心里咯噔一下,瞬间会错了意——他对着听筒坐直了身子,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桌面的搪瓷杯,潜意识里反复琢磨:
“吴德全?一个小小的村长,怎么会惊动市委书记的秘书亲自来问?这里头肯定有门道,说不定吴德全跟胡书记沾着什么亲故,或是有私下的交情,不然书记秘书哪会管这种基层提干的小事!”
心里有了这层盘算,王镇长忙清了清嗓子,语气里透着十二分的恭敬,对着电话那头急忙说道:
“吴秘书!实不相瞒,这吴德全吴村长在城关村干了快二十年了,工作突出得很!村里的修路修堤、引水工程都是他牵头办的,村民们口碑也好,论能力、论资历,那都完全有资格提干!”
吴秘书在电话这头听着,眉头没动,只是顺着话头淡淡回应:
“王镇长,组织上考察干部,本就看实绩、看能力。既然吴村长能力出众、群众认可,那该走的提干流程就抓紧走,符合条件就正常提拔,别让踏实干事的老干部寒了心,影响了基层工作的积极性,明白吗?”
王镇长心里的石头彻底落了地,忙不迭地应着:
“明白!明白!吴秘书您放心,我这就安排人梳理材料,尽快把手续报上去,保证办得妥妥当当!”
“好,那先这样。”吴秘书挂了电话,王镇长还对着听筒愣了两秒,随即立刻拿起桌上的通讯录,翻出镇组织委员的号码拨了过去,语气急切:
“老张,城关村的吴德全,优先提干,把他的材料赶紧整理一下,下午就给我送过来!”
就这样,稀里糊涂的,吴德全没费一点力气,就被顺利提拔到了乡政府当了干事。
接到通知那天,他正蹲在村口的老槐树下跟村民抽烟,一听消息差点没把烟卷掉在地上,反应过来后,脸上的褶子都笑开了花,连声道谢,转身就骑着他那辆半旧的自行车回了家,翻箱倒柜找出最好的衣服,对着镜子照了又照,嘴就没合上过——他心里门儿清,这肯定是吴应凤在市委书记那里说了好话帮了忙。
为了报答这份恩情,吴德全刚到乡政府报完到,就琢磨着城关村村长的空缺。
他私下里找了两个跟自己走得近、嘴巴严实的老村民,一个是村东头的刘老栓,一个是村西的张大侉。某天傍晚,他把两人叫到自家院里,关上院门,压低声音说:
“这次村长选举,我琢磨着让吴应龙上,他是小凤的亲哥,办事牢靠。到时候唱票就麻烦老栓你,划正字张大侉你来,记着,唱票的时候看清了,凡是写吴应龙名字的,都仔细划上,其他的……就别太较真,懂我的意思吧?”
刘老栓和张大侉对视一眼,知道吴德全刚升了官,不好驳他的面子,再者也得了他私下塞的两包好烟,便点头应了:
“德全,你放心,这事包在我们身上,保准错不了。”
选举那天,现场看着热热闹闹,村民们依次投票,可唱票和计票的环节,全由刘老栓和张大侉把控着。
两人一边唱一边划,时不时交换个眼神,遇到写着其他候选人名字的票,要么念得含糊,要么划正字时故意偷偷漏一笔,最后统计出来,吴应龙的票数遥遥领先。
散场时,还有村民嘀咕:
“怎么吴应龙票数这么多?”但没人深究,毕竟刘老栓和张大侉,是村里公认的老实人,没有人会想到他们两个会作弊,而且吴德全刚升了乡干事,大家也不愿多事。
一切看上去,都那么顺理成章,仿佛本该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