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宝说:“两位姐姐,我给你们去烧茶水。”
公英说:“二婶婶,你看大宝,多懂事呀。”
青黛说:“公英,六月雪,你们有什么事吗?”
“如果三十年亲戚,四十年不通来往,是亲戚也生疏了。”公英说:“二婶,只怪我这个做晚辈的,礼数不周,请您原谅。”
六月雪说:“我听公英说,二叔江篱去延安有三年了,这三年,您是怎么熬过来的?”
青黛说:“不想熬也得熬!我坚信你们的二叔,选择的道路是绝对正确的。我和大宝、二宝的好日子,即将到来。”
“二婶,我钦佩你。”六月雪说:“我想请您抚养我的儿子,你能答应吗?您放心,我不会让您白养的,我会付给您工资。”
“工资?公英,你告诉我,工资是什么东西?”
“工资就是工钱。”
“工钱?公英,六月雪,你看我像个拿工钱的人吗?我只求我和大宝、二宝,有饭吃,有衣穿,有房住就行了。”
公英说:“我丈夫卫茅说过,请二婶搬到我家里去住,你们三个人的衣食住行,我们全包了,另外再给你一份工钱。卫茅还说,大宝六岁了,该上学堂了,上学的费用,他来出。”
青黛说:“有这样的好事?我算是在观音菩萨面前烧了第一柱天香。我晒完稻谷,就搬下来。”
“二婶,晒谷子的事,让我外公去干。”公英说:“您今天就搬下去,六月雪姐姐等着去长沙呢。”
青黛确实没什么家当,一床夏天盖的单被子,一床冬天盖的厚被子,母子仨几套换洗衣服,放在樟树做的木箱子里,一根棕绳子一捆,一根长竹篙穿过去,我大爷爷和我二爷爷忽闪忽闪抬着,三百米不到距离,几分钟就到了卫茅家里。
搬家是大喜事,卫茅当然要放鞭炮迎接。一挂大地红炮竹鸣放过后,青黛三娘崽,踏入了卫茅的家。
卫茅家只有三间歇房,六月雪只好把自己的行李搬到干妈的房子里,为青黛母子腾出一间房子。
我们西阳塅里所说大众货,就是说,小时候不晓得论生疏的小孩子,薛破虏就是一个大众货。
青黛伸出双手,薛破虏仅仅犹豫了三秒钟,当即投入青黛的怀抱。
六月雪看见儿子投入别人的怀抱,眼里顿时冒出一圈泪水,不争气地流下来,很想把儿子夺过去,恶狠狠地亲吻几遍。
合欢见六月雪心情不好,急忙拉着干女儿的手说:“走啦,我们到茅屋街上转一转,买点菜回来。”
卫茅说:“娘,姐姐,我跟你们去。”
六月雪见到卫茅弟弟,心情略为开朗一点,说:“我们两个女人逛街,你一个大男人,跟在我们的屁股后面,成何体统?”
“大爷爷在春元中学门口等我,带我去见校长孝原老先生,将大宝上学堂的事,和蒋校长说一说。”
“卫茅,你心里总是别人。”六月雪来了兴趣:“我倒想见识那位毁家兴学的教育家孝原先生。”
“好啊!如今的春元中学,全国有名,完全不亚于长郡中学,妙高峰中学。”卫茅说:“姐姐,你看我的家乡有多好,小孩子读书,近在咫尺。”
不知不觉,三个人走到了春元中学的大门口。
守门卫的老头子,姓蒋,早就认识我大爷爷,门卫略微点头,四个人,便进了校门。
荷花池畔的柳树,玉兰树,栽下去已有三十一年,如今亭亭玉立,有土钵子粗细了。
穿着荷花池中的曲廊和八角亭,便是藏书楼,阿魏痞子和二夫人金樱子,便住在藏书楼下。
见众人走来,阿魏痞子的二夫人,金樱子做个噤声的手势,原来,阿魏痞子正在屏心静气,正在练书法。
六月雪提起长裙,踮着脚,轻轻地走到阿魏痞子后面,看到老校长正在写辛弃疾的《破阵子.为陈同甫赋壮词以寄》。
阿魏痞子写到“可怜白发生”这五个字的时候,笔锋改雄健为苍凉,看得六月雪心胆皆颤。
待阿魏痞子放下狼毫笔,我大爷爷才说:“盟兄,又出打扰了。”
阿魏痞子转头说:“盟弟,多日不见,可好?”
“黄土快埋到脖子上,有什么好不好?”我大爷爷说:“盟兄到了烈士暮年,依然壮心不已。”
阿魏痞子拿着一份《新华日报》,问:“盟弟,报纸上说,有一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人物,破获了一个日本特务大案,你晓不晓得,这人是何方神圣?”
我大爷爷指着卫茅,说:“盟兄,如果我说那个人,就是你眼前这个人,你相不相信?”
袖珍美女金樱子端着一盘茶水过来,放在石头磨出来的不是圆桌上。
阿魏痞子打量着卫茅,问:“你是谁的儿子?”
“辛夷。”
“当真是曲木生直树。”
我大爷爷说:“盟兄,你还记得那个二木匠江篱吗?”
“记得,我当然记得!三年前,我帮了我一个大忙,把我春元中学一帮学子,送到延安,二木匠江篱,舍得下娇妻和两个幼子,去了延安。”
“二木匠江篱的大儿子大宝,到了上学的年龄。盟兄,你帮我收下。”
“盟弟,我春元中学,向抗日战场输送六批人马,我最寄予厚望的,就是长卿和路通那批人。”
六月雪有点异议,问:“蒋校长,我请问您,李廷升、孙万庠、薛锐军那三个人,怎么样?”
“我只能说,他们三个人,都是优秀的热血青年,但要成大事业,还差一点历史眼光。”
“你是谁?”
“我是薛锐军的堂客,六月雪。”
“六月雪,我和你说一句实话吧。”阿魏痞子说:“别看日本侵略者来势汹汹,再过四五年,或者五六年,最多不超过七年,日本人必陷入道义缺乏、兵力缺乏、经济缺乏、物质缺乏的局面,日本侵略者必败无疑。但是,抗日战争结束后,依常凯申的个性,绝不会放过赤芍先生的部队,一场内战,在所难免。常凯申为谁打天下,大官僚,大资本家,大军阀。赤芍为谁打天下,四亿五千万穷苦百姓。古人说,得人心者得天下,诚不虚也!若是李廷升他们,为常凯申打天下,必定成为历史上的垃圾。”
六月雪听罢,心里剧烈震荡,过了一分钟,向阿魏痞子深深地施下一个大礼,说:“老先生,小女子受教了!”
回到添章屋场,六月雪心意难平,缠着卫茅问:“卫茅,你说,我怎么办?我怎么办?”
卫茅说:“姐姐,你的脚下正踏在分岔路口。一条路向东,一条路向西,至于怎么选择,你自己定决。”
“弟弟,我懂了,我们先回长沙吧。”
六月雪回到长沙,表面上波澜不惊,内心却澎湃如一片海洋。春元中学校长阿魏痞子那一席话,令六月雪羞愧难当。是啊,在人生的十字路口,如果走入歧途,注定成为历史的垃圾。
回到部队,刘营长说:“六月雪中尉,恭喜你呀,你是来归队的吗?”
六月雪说:“我去湖北宜昌看看丈夫薛锐军,再来归队吧。”
“那好吧。”
六月雪原来的战友,都调到岳阳新墙河前线。六月雪去宜昌,必须从岳阳城陵矶坐船,溯长江北上。
到了新墙河,好不容易才找干妈合欢的弟弟王留行。王留行正在指挥士兵开挖战壕,边走边说:“六月雪,你们特务连的人,调到新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