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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吹麦浪,秋日已近,正是收割谷物的时节,这个时候不论是哪一个诸侯国,都在祈祷一个大的丰收,因为在这个时代,这个时候收成的好坏,往往决定冬季包括下一年百姓乃至整个国家能否平安度过到下一个收获季节。

走过一片黄色的田地,看着农地里满是忙碌的农户,微微吸了吸鼻子,鼻尖的稻麦香气由衷愉悦了服人的嗅觉,神色间带了几分欣慰,服人道:“今年会是个好年景。”

公子启跟随在服人身后,脸上的神色也很是轻松快意,道:“是啊,这几年连连大丰,加之这几年入我燕国的商旅日增,府库粮草财货是日渐丰盈,就算明年还有战事,也足以支撑。”

服人笑道:“明年不会有战事了,东胡属地广阔,这块地方吞下来,可是够我们消化几年了。”

公子启点头道:“东胡属地确实是地广人稀,而且肥沃异常,听说那里的黑土洒下麦谷,不用怎么耕种,产量就能比别的地方翻倍,以前在这群蛮夷手里,真是浪费了。”

服人点头道:“东胡属地是肥,不过也怪不得那群蛮夷不懂的耕作,那片地方自古就颇为荒芜,树木太过茂盛,冬日又太过寒冷,胡人连骨器都少有,还用石木耕作,哪里能奈何那荒山老林。”

公子启笑了,道:“胡人奈何不得,我们燕人奈何得啊,哈哈,我燕国的火炕使我燕民不畏严寒,我燕国的钢制农具使我燕农不惧荒山老林。”

服人听得公子启这很是字的的话,也笑了,道:“阿瑜这次去东胡旧地巡视,就是想将已经吞进肚里的土地好好规划下,看看能不能移民屯兵,尽快将那些荒地开垦出来,这不,他走了我就得留下来看家了,所以明年是没得仗打了。”

公子启听到这话,倒是微微收敛了几分笑意,神色有些不自然的道:“国俌出视东胡属地……这是不是说近日就要移民屯兵啊,这个是不是太快了些,我……听到些传闻。”

服人微奇,道:“什么传闻?”

公子启看了服人,犹豫了下,最后还是开口了,道:“我半月前曾经和国俌提过此事,这……我国收拢的蛮夷也是有些太多了,虽说拜改制军服所赐,多有不战而降的胡人来归,但这些胡人的待遇是不是也太好了些,虽说不是战败被俘之徒,不能以奴畜待之,但现在这样,好吃好喝的雇为租户,也未免太便宜他们了,别的不说,咱们初初迁国那段时间,这些胡人可没少在边境地方找麻烦,现在如此待之,很多老燕人不服啊。”

服人听着公子启的话,神色渐渐变得严肃起来。

公子启也有几分心虚,夏瑜离开无终城前,他曾经提过这事,但彼时夏瑜心焦东胡属地的开拓耕作,嘱咐等他返回在再做定夺,然而还未等夏瑜返回,公子启却直接将这本来应该是夏瑜负责的内政之事在夏瑜还没作出回应前就捅到服人这里了,有点背后告状的嫌疑,公子启心里觉得自己似乎有几分不厚道,但另一方面,城里最近的一些情况却又让公子启十分担忧。

要知道服人这几年都扑在军中,几乎年年有战的情势,使得服人一年里有大半时间都不在无终城,对于内政许多细节之处,并不若十分了解,而公子启这几年主理府库,协助夏瑜理政,虽不说对燕国事事都了解,也是差不了太多的,也正因如此,最近有些不对气味的事情,让公子启本能的觉得有几分不安,道:“这月余来,正是秋收时节,有些东胡人家,与老燕人因为争抢农具之事,时有争执。”

服人听公子启说到这里,眉头竟是慢慢皱了起来,道:“争执的情况多吗?仅仅是因为争抢农具?”

公子启叹了口气道:“争抢农具还是表象,这几年我燕国年年有战,有兼颁赐军爵农爵,我燕国老人得爵位的家户不少,但也有许多没得爵位的,这些没的爵位的许多也是国君直属领地的租户,本来嘛,这几年的日子是越来越好过了,即使没绝爵位也没私家的田地,这些租户也没什么不满,自租用制实施以来,这些租户都有不少粮食能剩下,我听不少老燕人都说,国府训练新军都要送一个儿子去参军,然后家里的儿子就好好种地,等到家底赞够了,就想办法买地,或是在城里买个铺子,卖家里织就的燕锦,日子好过,大家都是越来越有盼头,只是自从这些东胡人来了,就不太平了。”

服人皱眉问道:“怎么不太平了?”

公子启有些苦恼的道:“东胡人都是说胡语的,我们燕人根本就听不懂,也难与他们交流,所以平素里界限分明,这些胡人的风俗我们燕人有太大的不同,这……举了个例子,老燕人有户人家,因为父亲得了疾病去了,临时需要一笔装殓的急财,对坊的东胡人一家小头领富户,为了求取内室就答应给一大笔钱财要这户老燕人的小儿子做内主,这小儿子为了家中不借债压身就答应了,结果这亲没结多久,小儿子就跑回本家,哭诉要回家。”

服人追问道:“为何?后来呢?”

说道这里公子启顿了一下,有些别扭的神色间也颇为尴尬,道:“这……胡人风俗与我们大不相同,这东胡部族竟是有兄弟不分家就共内的传统,那别出适胡的小儿子实在觉得羞耻,又受之不住,就向当地县法官诉状,请县法官判决离合,那县法官也觉得胡人的风俗太过骇人,加之小儿子又是为了孝道才别出的,其情可悯,就判了离合,可是胡人那边就不干了,觉得县法官偏袒,小儿子家里砸锅卖铁凑足了聘金想要还给那胡人一家,可是胡人不要钱,就是要人,这下周围的邻里很多燕人实在看不下去了,事情就越闹越大,那坊里的燕人和胡人就经常械斗,县法官每每带人去弹压,有时还要劳动县尉。”

最后公子启叹了口气,道:“类似的事情,层出不穷,尤其最近秋收,君上知道的,国府工农学宫研制了钢制的农具,比以往石木要强上不知道多少倍,国府有法令,那些买不起钢制农具的,可以在本地县府那里租借,这几年倒是还好,燕人之中虽也有不少纠纷,但都是相互礼让,有农具不足的时候,就先轮日子,大家先帮那接到农具的,回头再帮后面的,这胡人一来,就乱套了,平素里本来就有矛盾,大家互不相让,时有斗殴。”

听到此处,服人不禁问道:“这事儿阿瑜没处置吗?”

公子启苦笑道:“国俌重新修订了法条,把事涉这方面的县法官重新训练了一遍,不过我猜国俌对这件事情也有几分束手无策,国俌出视东胡属地,有意移民屯兵,就是想要把胡人和燕人错开,可是我是觉得,这样做后患太大,把东胡迁回过去的属地,怕他们叛变,把燕人迁过去,留下这么多胡人在我燕国腹地,终是难以安心啊。哎,说到底,都是我们燕人人口少闹得,要不是要迁国途中死伤太多,何至于打下大片的土地,却在吞下肚的时候闹问题的。”

聊到此处,服人看看这一片金黄色农地,似乎也没了方才的好心情,直接一挥袖道:“回城。”

离无终城几百里外,在前往新规划的东胡四郡的路上,天色渐暮,夏瑜一行人在驿站停驻,那驿宰诚惶诚恐,里外奔忙,虽说早有准备,但与燕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国俌落脚在自己管束的方寸之地,还是惶恐非常,忙碌不知多久,才算将一行人安置妥当。

夜深时,菏泽服侍夏瑜梳洗过后,夏瑜裹着披风坐在案几前,翻看着最近无终城中的密报,良久叹息一声。

菏泽正在给夏瑜研墨,见此这段时间夏瑜似乎一直难有安色,便忍住不住道:“国俌还在为胡人之事烦恼?”

夏瑜将手中毛笔慢慢旋转,良久,叹了口气,道:“若只是这些小事,倒算不得什么,老百姓嘛,都是要过日子的,胡人也罢,燕人也罢,只要日子一天天的好过起来,再有争执,慢慢也会平息,我所虑者,不再这些表象,而在朝堂。”

菏泽有些小心的道:“那几个县法官?”

夏瑜看了眼菏泽,微有笑意也微带叹息,道:“你看出来了?满朝公卿看出来的没几个。”

菏泽低首道:“菏泽愚笨,哪能与庙堂诸公论处,菏泽之所以能够猜测出几分,是因为日夜服侍在国俌身侧,对国俌心意更了解几分而已,菏泽猜测那几个县法官中只怕有人让国俌不得安心。”

夏瑜敲了敲案几,道:“我将胡燕混编几个县坊的法官全部抽调训示,其实也是为了掩人耳目,不令朝臣察觉其中端倪,也希望有人能够得到警醒,自己退却了。”

听到此处,菏泽却是有几分忍之不住,道:“县法官中有不少也是军中出身,和孙由将军有些过从,也是自然,孙由将军,还不至于作出危害邦国社稷的事情吧。”

夏瑜的神色微冷,道:“希望不至于,也希望是我多虑了,孙由其人,偏激太过,我已经一忍再忍,他却日渐激进,这个人就好像悬在我头顶的一把利剑,让人寝食难安。”

菏泽微微皱眉,道:“国俌此次出巡……”

夏瑜拿起案几上的密报,道:“自然是为了这东胡属地,这片土地可是日后我们燕国进取中原的根基,是我们日后最重要的粮仓,若是规划不得宜,不知道要误上多少事情,再者,我若在城中,有些人就算想要动作,只怕也只会按捺,我离开才能让那些怀有异心的人露出破绽,若是此番他没有动作,也就当是我冤枉了他,日后也自然会尽力处置公平,若是他有危害邦国社稷的举动,那也不别怪我不念他们家族往日的功劳,有所惩处了。”

菏泽听到此处,微微犹豫,最终还是开口道:“国俌……我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夏瑜微微诧异,自从菏泽跟随他以来,一直十分小心谨慎,此次这样吞吞吐吐的,显然是有什么为难话要说,便道:“你也跟我这么久了,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菏泽立即大礼跪拜稽首,跪伏在地道:“国俌才华韬略,这几年菏泽亲眼见证,佩服之情,五体投地,但请国俌明鉴之,世间事千变万化,国俌就是能料中其中九成事物,但仍有一事只怕是莫测非常,那就是人心之变,国俌此番虽有引蛇出洞之意,但若是后果不若国俌猜想,又当如何?国俌杀伐决断,从来未曾有半点犹豫,可这世间只怕有一人是国俌投鼠忌器不能以韬略处之的,若……孙由将军乃是君上心腹,若是事涉君上,菏泽怕国俌反而自伤啊。”

其实这几年菏泽看得清楚,夏瑜其人,论才华举世无双,御人之术也别有一番领悟,但唯有对国君服人,常常有进退失措之举动,两人相处,在外人看来似乎亲密无间,但在侧服侍多年的菏泽冷眼旁观,只觉夏瑜与服人之间,总是有些外人难道难言的间隙存在,而也就是这点外人难明的间隙,让菏泽对夏瑜此番离开无终城的举动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担忧。

夏瑜微微沉默了,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良久才对菏泽道:“你先起来。”

菏泽仍旧大礼匍匐在地,没有起身,只是微微抬头看着夏瑜,道:“国俌,菏泽只有一问,敢问国俌,若是此次当真能够引蛇出洞,抓到了那有搅乱邦国社稷的乱臣,国俌有把握君上一定会处置吗?国俌有把握君上一定会站在国俌这边吗?”

夏瑜哑然,茫然失措,不知该做何表态。

晋国执政府,围着一个巨大的地图,智瑶与赵无恤正苦心斟酌着什么。

智瑶叹了口气,道:“打齐国,风险还是太大。”

赵无恤也皱眉,其实很多时候,战争胜败不再战场战力,而在庙堂,赵无恤知道智瑶所说的风险太大不仅仅是指晋国战败对晋国霸主之位的影响,而是若是派韩魏联军去打齐国,以眼下齐国国势,又未见得能打赢。

若是往昔,晋国公卿内斗惨烈,让一些家族领兵去打国仗,然后有些损失,只怕也是其他家族所乐见,但是现在晋国与齐国之间的形势却是容不得晋国一败的,因为微妙仿佛的国力差距,使得在晋国与齐国之间观望的诸侯小国,只怕都会根据两国之间战场的胜败来决定他们追随的对象。

因此,韩魏联军派不得,而若是智氏与赵氏联军,若万一战败,两家损耗太过,回国后又如何面对晋国国内形势呢?

智瑶所说风险太大,便在于此。

赵无恤在心中微微叹息,也有些伤感,昔日称霸天下百年之久的晋国,如今政出私门,竟是被一直压着打的齐国逼到这般境,叹了口气,赵无恤道:“现在田舒虽然高爵虚位,但齐国若是有事,田襄也不会放置田舒不用的,若真是起兵伐齐,风险确实太大。”

智瑶围着齐国与晋国的边境缓慢踱步,转了两圈,忽地轻点中山国处,道:“不打齐国,打中山。”

赵无恤看着中山国处,心中一动,然后道:“若是齐国仍旧如我们伐卫时,不动呢?”

智瑶道:“不动最好,不动我们就吞了中山国。”

赵无恤思索良久,却是摇了摇头,道:“难,中山国,只怕也不是那么好吞的。”

智瑶道:“一口吞一个胖子是难,但吞些肥肉也还是可能的,中山国附近有不少狄人的部族,还有些小的属国,中山国一口吞不下来,这些周边的肥肉还吞不得吗?”

赵无恤听得此话,觉得有理,便指着地图上中山国的位置,与智瑶细细分析起这周边的形势起来。

两人谈论许久,直到下人提醒该用膳了,智瑶顺理成章的留赵无恤用饭,赵无恤也自然而然的答应了。

执政府的饭食,即使不是大型的宴饮,也不会太过寒酸,自然也是有酒有肉的,赵无恤与智瑶商谈许久,口中干涩,很是饥渴,这酒水上来,拎起便是一阵狂饮,而上首座的智瑶,看着赵无恤一贯平凡刻板的脸孔,因为一气狂饮而被酒气熏染出几分红晕,竟是有了几分胭脂染颊的风情,霎时心中一动,有些呆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亲的霸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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