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等细想,旁边周衍收了饭盒,背上书包,神色平静,往对面公园走去。
正起身,书包带上攒着一只小手。
温研眨巴眼睛:“你去哪?”
“随便逛逛。”
他又看见温研手里边只剩一些些的饭,估量她应该吃饱了,于是接过饭盒,盖上,装进包里。
“我也要去。”
闻言,周衍头也没抬,兀自拉上拉链,背上看起来有些重量的包,青涩脸上透出成年人的冷凝,拒绝:“不行。”
温研瘪嘴,不去就不去,她还不稀罕呢。
于是松了手,兀自将头偏向一边,哼哼唧唧的,一副气急了的模样。
周衍看了几眼,默了片刻,走了。
潭城水榭公园。
周敏拢起蓬松的波浪头发,梳成低马尾,穿着与平日波点、大红裙相比,朴素低调的深灰色衣裤,借高大树枝遮盖住身影。
像,特别像。
背影、身形、气质,无一例外,一个模子刻出来般。
周敏死死咬紧牙,眼中开始分泌泪水,充盈整个眼眶。
她终于找到他了。
不枉她在潭城等了十年。
与她一同呼吸急促的还有周衍,他阴沉的死人眼死死锁定前面男人,眼神忽明忽暗,透着极具疯意的凉薄。
亏得温研一家五年来的照拂,周衍身条拔长得极快,在普遍女生比男生高的小学,他比班上最高女生高了半个多头,身板似竹节般挺拔。
他悄悄靠近周敏,对方眼睛一直盯着那个男人,一时也没发现有人。
周衍扬起短棍,打在周敏侧颈,控制力度,不把人打死,只是让她暂时晕死过去,然后将她藏在草丛里。
活动手腕,幽暗瞳孔里,兴奋的小火苗乱窜,他嘴角微微扯起,又疯又诡异。
跳水缸未果后,他很快找到另一种自杀方法。
人嘛,想死,方法多的是。
当死亡逼近那一刻,他忽然很不甘心。
囚禁他,把他当狗一样圈养的男人,还活着。
于是,他推迟自杀的念头。
现在,他终于可以拉那个男人下地狱。
心脏骤然跃动,冗长沉闷,似关在皮鼓里的兽,不安分捶砸鼓面。
周衍呼吸加重,眼角似聚了潭浓黑的墨,又滴入腥红颜料,死寂的眸子赤暗。
近了,很近了。
离那个男人还有十米时,脚下什么大块头迅速移动。
周衍眉头微蹙,扭头去看。
粗短的四肢快速冲刺,留下身后踏出的大片雾尘,尾巴粗壮左右摔动,将嫩树贴地面处斩断。
这是——鳄鱼??
周衍眼中少见的错愕,倒无甚害怕情绪,只是捏了捏手中木棍,颇有遗憾。
到底比那个男人先死,不能享受折磨他的乐趣了。
鳄鱼直面他,踏踏踏冲来。
周衍懒懒撩起眼皮,动也不动,给鱼当靶子撞。
只见,鳄鱼气势汹汹冲来,而后,绕过他,凶恶跑到那个男人那里,扑上去开咬。
惨叫声传来,惊飞栖息的群鸟。
周衍冷漠的表情隐隐开裂,认知岌岌可危。
鳄鱼,绕过他,去咬了,那个男人?
他有点懵,一时没反应过来。
而后,握着木棍的手被人一扯,木棍啪嗒掉在地面,他顺势去看,是温研清亮的眼,此刻有些躲闪。
她扯着他跑向草丛蹲着,观察那边情况。
被鳄鱼生扑的周志一脸惊悚,腿一颤,裤子被拽烂,尖牙咬上小腿,再是大腿,再是手。
周志是生生疼晕的。
鳄鱼似通人性般,愣了愣,偏过尖尖的鳄鱼头,豆大的眼睛看向温研,似在询问?
然后温研看向周衍,带着询问:“你要弄死他么?”
纯洁面孔,恶魔低语。
周衍脑子轰的瞬间炸开,情绪跌宕跌宕再跌宕,喉咙像被黏在一起,艰难出声:“这鳄鱼……听你话?”
温研眨眨眼,理所当然的点头:“对。”
她能通兽?
转念一想,也正常,毕竟,他都重生了。
周衍抿紧唇,左看看周志血液横流的惨样,右看看温研懵懂纯洁的眼,黑眸古怪。
气氛缄默,漫长缄默。
“哦~”温研懂了,真诚发问:“你是要放干他的血么?那我让小鳄回来?”
语气随意得像讨论今天吃什么。
周衍再次凌乱,死寂幽深的眼似乎冻住了一样。
相处几年,他怎么没看出她有成为混世魔头的潜质?
仅有的三观拉着他开口,谆谆教诲:“温研,不能杀人,杀人是犯法的。”
“我知道,我没杀,小鳄杀的。”
一句话堵得周衍哑口。
他觉得他有必要拯救一下温研岌岌可危的三观。
虽然他三观稀碎。
但不代表他不知道正确的积极向上的三观。
周衍稳住嗓音,向来幽深阴冷的眼睛,少见的带有几丝认真:“这样是不对的。”
温研疑惑,指指不远处晕死的周敏,又又指指他手里的长棍,还翻出了他藏在包里的尖石头,真诚发问:“可你不是这样干的么?我可以帮你。”
周衍震惊。
更让他震惊的还在后面。
温研睁着无辜的大眼睛,理所当然:“妈妈让我跟你学。”
她掰开手指头数:“年级第一、道德风尚奖、三好学生……你还会有错么?”
周衍脑袋乱成代码。
所以,归根结底,是他?
最后,周衍到底没放任周志去死。
仇前世已经报过,今世早报晚报,无甚差别,但三观这个东西,一旦歪了,就彻底回不来了。
像他一样。
他先让温研控制住小鳄,自己去找老师。
无奈,温研扒拉着他的衣角,泪眼汪汪:“小鳄会死么?”
周衍默然,想开口安慰说不会,但这是说谎。
鳄鱼咬人,肯定会被打死。
他的沉默说明答案。
小鳄呜咽,四脚粗腿后缩一步,尖尖大大的鳄鱼脑袋耷拉下来,眼泪说掉就掉。
温研嘀嗒跑到小鳄旁边,眼眸颤动,委屈又难受。
偏生那水洗的眼睛还看着周衍,眼里的信任依赖让周衍愕然。
罢了,也是为了他,况且,周志还有得救。
于是沉着脸:“救它也可以,但是你必须听我的……”
“好,我肯定乖乖听话,好好跟你学。”
周衍:“……”
头疼,他不是那个意思。
想到她现在还小,纠正还来得及,于是强迫自己静心,将小鳄藏起来,再冷静有条不紊处理一切后事。
可是将小鳄藏哪呢?
望着身形巨大,带利爪,鳞片坚韧不可破的鳄鱼。
周衍闭眼,只觉得眼前发黑。
没辙,只能抄近道,避着人,将鳄鱼短暂安置在自己家。
幸好九十年代摄像头没有普及,省了不少事。
再抄近道跑回来,气没匀,来不及缓口气,再去看躺在地上的周志,静静的如一个死人,好在还有气。
于是又马不停蹄叫人救人。
一番功夫下来,秋游早结束了。
只是涉及鳄鱼袭人,要找到鳄鱼,周衍免不了接受警方问询。
从始至终,周衍将温研摘得干干净净。
在他口中,温研一直和同学在一起,他自己是看见妈妈后找过来的,恰好周敏就在旁边,理由也合理。
周敏醒来时看见血淋淋的周志,一脸懵,加上心里有鬼,也默认了周衍的说法。
一切看似解决了,警方不会盯着一个孩子问不停,所以问询的火力集中在周敏这个大人身上。
周衍才能回家,摸黑将小鳄送走。
刚打开门,就和蹲在小鳄旁边打瞌睡的温研对上眼。
对方看见他,眼睛一亮,凑过来拉他衣袖,眼睛亮晶晶的,借着月色,他看清了女孩眼中较之以往,更深的依赖和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