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没见过，一见面就拿钱砸人的。
尤其是砸钱的还是个半大小孩，被砸的也是个半大小孩。
要知道，在这个工人平均工资只有三十的八十年代，身揣三十元的温研已然是同龄人中身怀巨巨巨巨款的存在了。
温研懵懂的眼睛瞬间迸发出奇异光彩，握着花花绿绿纸币的小手捏得紧紧的。
“哥哥！我喜欢你和你的钱！”
周衍：“……”
周衍眼神无甚变化，真要说，就是比刚刚更黑更暗了一点。
但温研就是读出了不一样的情绪。
他好像有点……无语。
温研大眼睛眨呀眨，像忽闪忽闪的小星子，漂亮清透，直勾勾盯着周衍泛着幽光的死人眼。
眼眸中有好奇、有喜悦、有激动……
独独没有害怕。
周衍沉默片刻，幽幽然别开视线，转身向屋内走去。
现在的小孩都这般胆大？
“这是我收到最棒的礼物！”温研紧跟着他。
周衍没有搭话，只温研一个人在旁边叽叽喳喳念个不停。
终于，周衍忍不住了，冷冷掀眸：“出……”
“去”字还没有说出口，隔壁有个男人高声喊着一个人名。
温研听见应了一声，捡起丢在地上的荷花，另一只手捏着钱，焦急往外跑。
跑了两步，想起什么，回头：“哥哥你刚刚是在跟我讲话么？”
见目的达到，周衍也不想多说，冷淡摇头，看向摆在院子里的大水缸。
水缸没过脑袋，要是跳进去……
幽深的眸子透出诡异的亮光，引得呼吸急促起来。
周衍慢慢移动到水缸边，发现身高不够，正思考要不要踩个凳子，扭头，温研跑到身边来了。
“你要玩水么？”温研好奇。
“不是。”周衍深知，不回她，她会一直念叨下去。
“那是做什么？”
“洗澡。”无比平静，扭头睨她一眼：“女生不能看男生洗澡。”
“可我现在是小孩子诶，小孩子也不能看么？”
周衍：“……不能。”
“哦。”温研失望，却不死心，小手张开贴在脸上：“那我捂住眼睛可以么？”
周衍扭头看向她露出大半眼睛的指缝，额头青筋直突突。
他好想把她丢出去。
“温研！回家吃饭啦——”
隔壁又叫了她的名字，声音比上一次更急。
温研这才想起来，自己好像该回去了。
“哥哥，我爸爸叫我吃饭了，待会再来找你玩。”
说完一溜烟，重新跑向院门。
粉白色小裙子随她跑动贴在腿前，水晶凉鞋发出踏踏踏的小声音，小女孩手里还捏着沾泥的荷花，深灰色泥点在雪藕般的手臂上，十分显眼。
人一走，院子冷清得多。
周衍收回目光。
回忆这个住房的布局，想着小木凳会在哪里。
好不容易搬出小木凳放到水缸边，扶着缸壁，站上去。
“砰！”
院门又开了。
周衍眼皮耷拉，死寂的眼珠微转，还没等看清开门的是谁，一道人影簌地闪过，接着手脚一轻，被搂着腋下，从小木凳上抱下来。
“小朋友，在水缸边玩很危险的。”温青山正颜厉色：“你家大人呢？”
“我知道我知道！他妈妈刚刚被一个穿西装的男人抱走了，那个男人坏，他把哥哥一个人丢在这里。”温研抢答。
温青山眉头皱了一下：“那你妈妈什么时候回来？”
“明天，那个男人说让哥哥自己解决晚饭和早饭。”温研又抢答。
整个过程下来，周衍只站在原地转了几下眼珠。
“对了，我差点忘了，小研，把钱拿来。”温青山伸手。
温研不情不愿后退，嘴巴微微撅起一点点：“这是哥哥给我的礼物。”
温青山头疼：“这是哥哥的钱，你全拿了，算个什么事？”
“那是哥哥送的礼物，我有拿荷花交换……”
“可是哥哥要吃饭。”
“那来我家吃不就好了。”说完，温研眼睛亮了一下：“爸爸，让哥哥来我的家吃饭吧！”
她果断把钱交给温青山，然后兴冲冲地拉上周衍瘦瘦的手臂，弯着眼睛看向老父亲。
显然，比起钱，她更喜欢和哥哥待在一起。
“还可以在我们家睡一晚。”
温青山结合刚刚周衍翻水缸的举动，将这么小的孩子一个人丢在家里，确实危险，于是同意了。
然后，周衍就被生拉硬拽，进了隔壁邻居家。
周衍全程愣神。
用力抽了抽手，愕然——
他竟然……拉不过她？
又一看自己瘦瘦小小的身板，和温研健康的身板，很快说服自己。
他只是营养不良，补回来就好。
白婉从温青山口中得知事情的经过，很欢迎周衍的加入，她甚至是三个人中唯一一个记得问周衍名字的人。
“周衍。”
“好听诶，我家囡囡叫温研，周衍温研，还挺押韵。”白婉弯着眼睛。
周衍望着她和温研一样的眼，心底情绪莫名。
晚饭时，温研和周衍挨着坐的。
白婉给温研夹菜时也会顺带给周衍一起夹，她是真的很喜欢这个沉默寡言，眼神冷酷的小男孩。
没错。
周衍被唾弃的死人眼，在白婉眼中只是冷了一点。
可能是当妈的缘故，对待和女儿同样年纪的孩子，她会不自觉的多出几分怜爱之心。
尤其是周衍这样被不负责的大人丢在家里的乖小孩。
“妈妈，我今晚要和周衍一起睡。”自从知道周衍的名字后，温研就把糯糯的“哥哥”换成了“周衍。”
“可以啊，不过你首先得问问周衍同不同意。”
正在努力咽饭的周衍抬头，眼睛无波无澜，他能拒绝？
于是不说话。
对于温研来说，不说话就是默认。
温研喜滋滋，眼睛笑得弯弯的，和对面同样弯眼睛的白婉一模一样。
周衍沉下眼，森冷的眼睛里透着一丝古怪。
他和那个男人……像么？
回想那个男人虚伪丑恶的脸，周衍浑身血液一凉，诡谲的窒息感袭来。
不，不像。
他们没有关系。
现在没有，之后也没有。
周衍敛下眼皮，遮盖住那双看不清情绪的晦暗眼眸，缓慢张开嘴，吞下一小撮米饭，无声无息。
温青山陪着周衍回家拿换洗的衣物，温研也要跟着。
周衍看着跟在他屁股后面，他走一步她跟走一步的小跟屁虫，额角青筋发紧。
她睁着那双水汪汪的眼睛看他，眼底透出不含杂质的纯粹善意。
“周衍，你喜欢粉色的小被子还是蓝色的小被子？”
周衍扫一眼花里胡哨带蕾丝边的两床小被子。
他不想选。
非要选的话，蓝色那床稍微顺眼一点。
“蓝……”
“好的，给你粉色！”
周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