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雨过后，沙砾细缝间染有潮意，马车也染了潮。
雨天赶路属实不是件开心的事。
尤其赶路的人中还有虚弱的病人。
温研裹着厚毯子，拥着暖炉阖眼小歇，梁惊澜驾着车，时不时掀开帘子看她一眼。
像是看着易碎的珍宝。
温研撩开眼皮看他，眼中促狭让他蹭的红了脸，不自在咳嗽。
“我们到哪了？”
“出黔州了。”
黔州，与京城只隔着一条护城河。
赶了半月路，可算快到了，她身子骨都快颠碎了。
前来接应的人十分低调，两人俱换了暗底色侍卫服才混进宫。
先生左顾右盼，蹲守在极不显眼的狗洞旁，双手合十地念叨。
“保佑保佑，一定要来。”
狗洞处传来响动，先生屏息凝神。
“喵。”
是只黑猫……
先生泄气，难道他们遭遇不测了？
却见黑猫极有灵性的向外喵了几下，两道人影降在跟前，遮下一片阴影。
先生仰头去看。
是温研微眯的眼睛。
清润嗓音入耳：“先生是在等着看弟子钻狗洞吗？”
先生：……
转悲为喜。
他现在是信了这弟子玩弄心计的本事，天生的当官料子。
照着她的话，才几月啊，他就爬到了翰林学士，老皇帝对他青睐有加，整日爱卿爱卿的喊着。
虽然老皇帝权力分散下去了，底下皇子抢来抢去，但他好歹是皇帝不是？
把控朝堂多年，心腹大臣多是跟他一起厮杀出来的，竟让他捡了个漏，占了最大一块地方。
对于温研稍有阴阳的语气直接忽略，借力站起来，才想起来老皇帝病恹恹瘫在龙榻，又恢复焦急模样，拉着人往议书房赶。
这里是他起诏和处理事务的独立区，没什么人。
温研跟着他进去，身后梁惊澜也跟着进，被拦下：“咳，侯爷你先在外面放哨。”
梁惊澜眉头刚蹙，温研后半句话跟着来。
“还有那件事，只能你做，别人我信不过。”
眉头还没完全蹙起就完全舒展开。
他像肩负着重任，非常肯定点点头，温研踮脚轻轻在他侧脸亲了一下，凝脂如玉的指捏了捏他的脸。
商议杀人放火什么的还是不让他听了，显得她恶毒。
温研笑意渐深，先生双眸瞪圆，嘴巴几乎不能自己合上。
眼神在两人身上流连，默默手动合上惊呆的嘴。
他才上京几月，都发生了什么啊？
谁来告诉他！！
“先生不进来么？”
温研踏进屋，见他还在原地失神，侧头问。
先生回神，忙跟进去，关门。
像是突然意识到情态紧急般：“元君怎么办！皇帝病倒了，底下皇子已经开始动作……”
他有好多话，噼里啪啦一顿说，却见温研不紧不慢抿了口茶，还有闲心给他斟了杯。
“先生，来，润喉。”
先生：他一通紧张如临大敌作态给空气看的？
不过说了太多，确实渴，于是接过茶喝了一口。
温研拿出一个瓷瓶，放在桌案，笑着开口：“不是大事，你把解药找个机会给皇帝喂了就是。”
噗！
没咽下的茶全喷了，先生怔忪：
“解……解药？皇帝中毒了？”
温研风轻云淡地点头，“对啊。”
“你怎么知道？”
温研：“我让人下的啊。”
半杯茶水抖几抖，差点溢出，先生不可置信：“你给皇帝下毒做甚？”
“嘶，也不算是我，四皇子下了一半，你下了一半。”
先生腿软：“还有我的份？”
“对。”
先生只觉两眼发黑，他想问她，他是什么时候下的毒。
温研疑惑：“我不是给过你颗药丸？”
先生想起那颗吊命药丸……
他以为那颗药丸的作用只是吊命。
“那四皇子……”
温研看向先生，眼神明晃晃写着“你这都不知道”。
她好意提点：“先生，弟子当匈奴内奸时顺带卧底了四皇子，您不记得了么？”
先生：……我倒是记得，但是……可是。
“你为什么要毒害皇帝？”
“冤枉，”温研极其不赞同这句话：“我是在救他。”
救……救吗？
先生一时失语。
温研微叹气，细细道来：“底下几个皇子存了心害皇上，我只不过将计就计，找到其把柄而已。”
“可我下毒了……”
“嘘。”温研竖起食指抵在唇边，眼神微眯：“我们怎么能下毒呢，我们可是救驾的大功臣啊。”
她意味深长，幽深的眸子漆黑深远，唇角勾起的弧度恰到好处。
先生蓦地咽下口水。
他有种她是老师他是弟子的错觉。
“这场戏我来了才好唱。”
早春的天又刚下过雨，空气湿冷，先生的议书房还没来得及烧火炉。
温研嗓子有些痒，轻咳了几声，先生正要拿毯子给她披上，门突然开了。
梁惊澜急匆匆跑进来，给她披了件厚大袄，手里还拿着小暖炉。
先生捏着薄毯：……
今天无语的次数是不是有点太多了。
还有，外甥你那个紧张样是做甚，没看见你的好元君兄笑得眼睛都眯成缝了么？
奸诈，狡猾。
梁惊澜倒不觉得什么，只是被先生这般看着有点不知所措，但温研又实在饱受病症折磨（他以为的），过于羸弱（他以为的）。
他爱护一些怎么了？
越想越有理，他恨不得从此以后，温研路都不要走，想去哪想要什么指挥他便是。
先生左看看右看看，最后将毯子搭在自己腿上。
养心殿内。
老皇帝双目放空，浑身软趴趴的像一滩水瘫在床榻一般，精气神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凋零。
他很困，可他不能睡，他知道，睡了可能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他不甘心，瞪大了眼睛熬着。
屏风处传来响动，有人进来了，但他动不了头。
“皇上，臣救驾来迟。”
是一个陌生的嗓音，清朗温润，让人不由安心。
是谁？
来救他的么？
皇帝睁大眼睛，眼珠子努力往旁边转，他看见了他的爱卿，惊喜瞬间蹦出来！
他无声张口：爱卿！
先生眼含热泪，忙上前一步跪在榻前，温研则趁他张口的瞬间将解药丢进他口中，又斟了杯茶，让先生喂下去。
先生手都是颤抖的。
一面是愧疚，一面是不可置信。
他绞尽脑汁都见不了皇帝一面，怎么温研就跟回自己家一样轻松？
很快温研就替他解惑了。
皇帝吞了药后很快恢复力气，先生扶着他坐起，他朝后看一看，声音无比虚弱：“看守朕的人呢？”
“侯爷迷晕拖下去了。”
皇帝：……
先生：！！！
这么简单粗暴么？
他们还以为过五关斩六将，无所不用其极，趁着换人的空挡溜进来。
“皇上可知背后指使是谁？”温研很快转移话题。
这话直接引爆皇帝的怒火，他一字一顿，脸色难看到极点：
“是老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