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无双又把自己关在了禁地,她就像她说的,已经不在意任何,只想要从非尘的脑子里,把她想要的叶予尘给搜刮出来。玄湮觉得这是不可能的,但是他又不知道该怎么劝她,他跟了过来,却被记无双关在了禁地之外,他敲门的手停在了半空中,因为他知道,这会儿的记无双,根本不想见他。
他垂眸神伤的瞬间,扶音子已经有些焦急地跑了过来,他看了看玄湮,往前的手有些迟疑,但还是凑到了玄湮的耳边,“主子,天帝已经带人杀到魔境门口了,点名要无双公主,要她交出非尘上仙,现在怎么办?”
“真是阴魂不散。”玄湮抬起眸子,也皱起了眉梢, 他的眼神瞬间冷了,带着怒火转头就要走,可是走出去的瞬间又停下了脚步,他猛然扭头看向扶音子,“天帝来了魔境,那魔王在干什么呢?现在难道不是用他这个废物的时候?”
“主子……这是什么意思?”扶音子一时间没有明白。
玄湮对他说:“去找魔王,让他带着魔兵去迎战,神族杀到了魔境,那自然是由魔王出头。”
“可是魔王刚刚败战而回,他根本不是天帝的对手。”扶音子有些担忧。
“那又怎样呢?” 玄湮却笑了,“他失败了会怎样?不就是一个死吗?他早该死了,甚至于魔境失败了又怎样呢?就算现在的魔境被歼灭,也不会改变三界已变,魔神降临,我们终将自由的事实。天柱立,天启开,这三界已经不是烛龙能够控制得了的了。”
“…………”扶音子顿了一下,似乎明白了玄湮的意思,他也跟着微微一笑,“我明白了主子,我会说与魔王听的。有红月当头,他就算不是对手,也能打一段时间呢,魔王到底也是混沌时期的神兽金乌。”
“去吧。”玄湮点点头。
想到魔王,玄湮的脸色就拉了下来,与记无双不同,他从头到尾都对他没有感情,虽然顶着义父的称号,但是玄湮从未把他当做是父亲,他从化形的那一天开始,思想就已然成熟,他知道魔王是金乌,知道自己是魔眼,他们之间关系仅仅是,凑巧都被迫生存在魔境这片土地上而已。
甚至于一开始,他也不同意魔王编造一个如此凄厉的家庭故事,去哄骗记无双,让记无双为并不存在的母亲而奔波。只是那时候他刚刚化形,还不稳定,他不想触怒魔王,而且那时候的记无双也太小了,万一她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与魔王翻脸,到时候受伤害的还是记无双,所以玄湮默认了魔王的话,但他并没有打算一直隐瞒记无双。
一开始,他是想等着记无双成熟,拥有一定能力的时候,再告诉她,就算到时候和魔王翻脸,也不会被伤害。可是后来,他眼睁睁看着看着记无双为了不存在母亲挣扎痛苦,做尽一切努力,他却说不出口了,他怕说出来会让记无双崩溃,就像现在这样。可是,也就像现在这样,真相终归还是会大白的。
“我是真的希望你快乐,你明白吗?”玄湮看着紧闭的洞门口,喃喃自语道。
而寂静的禁地里,疯狂过后的记无双,也安静了下来。她坐在断崖边上,听着下面的地下水潺潺,眼神有些空洞和麻木,她曾经不止一次坐在这里,那时候她伤心得还是母亲,当一切都成为了幻影,她能抓住的竟然什么都不剩下了。
没有爱她的母亲,也没有所谓的沉重的父爱,失去了朋友,也失去了爱的人。非尘就在她后面的山洞里,他还有一丝生气,记无双却在他身上找不回他的爱人了。一切爱过她的人,都像是泡影一样,以为存在过,却找不到一丝痕迹。
非尘也苏醒了过来,他身上每一个地方都剧痛着,他只能让自己躺在这里,无法动弹。他的眼睛缓缓睁开,看到了那边坐着的少女。她一身红色的衣裙,披散着头发,背影看起来有些孤独。比起一个人人忌惮的魔神,她真的更像是一个孤独无助的小女孩。
可是这个小女孩,转过神来,眼神带着一种受伤过后的麻木,还有一丝不甘心。非尘上仙看着她,表情凝重,她下手实在是太狠了,非尘上仙从未这样狼狈过,他已经被她折磨得毫无人样,可是他不知道,这不是她的极限,她从上到下审视着非尘,就像当初非尘审视她一样,她朝着非尘上仙走了过来。
非尘上仙下意识地往后退去,可是后背却瞬间撞上了石壁,他退无可退,只能转过头来,他的眸子还是像以前一样平静和冷,可是他的身体早已承受不住。
记无双蹲在了他的面前,“玄湮说,只有你能将属于叶予尘的一魂一魄抽出来,他说如果你不同意,没有人能动得了你的灵魂,也没人能找回叶予尘,是这样的吗?”
“…………”
非尘上仙抿着嘴唇,他对上了记无双的眸子,可是他并不想答复记无双,只是冷冷地看着她。记无双却冷哼一声,猛然掐住了他的脖子,迫使他抬起头,她低眸睥睨着他。
“别以为我对你没招了,非尘,我可不是小七,她一辈子都没法从你嘴里问出一个‘爱’字,那么悲哀,而我可不是,我有的是手段。”
记无双用力掐着他的脖子,然后凑近他,低声说道:“你不怕死,我知道的。但我也知道你最在意的是什么。你一辈子守护的东西不就是玉青宫的善灵池吗?善灵池是轮回里最重要的一环,也是女娲娘娘毕生的心血,你放弃小七,做出叶予尘,种种事情都是为了万恶之气和善灵池,你不在乎一切,但满身心里担忧的,却有善灵池。”
听到她说这些,非尘上仙的脸色果然变了,他被说中了心事,淡漠的眼神中也多了许多情绪,他看着记无双,抿着嘴唇,“你想说什么?”
记无双却笑了,一脸的轻松。
“我吗?我当然是想要帮助你了,你说善灵池这样永远存在着,就算我这个魔神没有了,万恶之气还会再次产生,生生世世难以解决,实在是个棘手的问题,这样吧!我帮你一次性彻底解决这个问题好不好?”
记无双说着娇俏了起来,像是说到了什么好玩又开心的事情,勾起的唇角带着某种邪魅,她笑容越来越灿烂,殷红的嘴唇张得很大,“我去玉青宫,直接把善灵池给炸毁!大家都没有烦恼了,你说好不好!?”
她激动的语调,眼神里灿烂又有些癫狂的笑意,着实刺激到了非尘上仙,他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不可置信地看着记无双。
“你……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怎么能是胡说呢!”记无双的声音上拔了好几个高度,激动让她的样子也有些变形,她越说越开心,“我乃是万恶之气所化,拥有着超越三界的力量,换句话说,乃是善灵池孕育了我啊。只是我很好奇,如果我集齐我的所有力量,去掀翻善灵池,你说是我这个魔神的能力更强,还是善灵池更坚固呢?”
“哎!”记无双说着放肆大笑起来,眼神里的好奇和雀跃,在此刻是癫狂的化身,她双手捧着非尘的脸,激动地看着他,“这么说起来,我实在是想要试一试,这算不算另一种意义上的矛与盾呢?这样吧!我现在就带你回玉青宫,你陪着我一起试一试,亲眼看一看好不好?”
“记无双!”
非尘上仙终于怒了,他再也承受不住,整个身体都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着,他猛然抓住记无双的手腕,她捧着他的脸,他抓着她的手腕,本来是一个机器暧昧亲近的动作,可非尘的眼睛里都似乎染上了鲜血,两人终于对垒到了某种极限。
“你不要胡作非为!你不要乱来,善灵池不是你想象的那样简单,如果善灵池有损,轮回就失去了作用,整个人间都会失去秩序,三界会无可挽回无法拯救地乱掉的!到那时,别说叶予尘不会复活,你也会万劫不复!”
“哈哈哈,谁在乎呢?谁在乎!”记无双大笑起来,笑得前仰后合,她对非尘上仙的反应非常地满意,她终于找到了非尘上仙的弱点,这一次她终于在非尘上仙面前占据了上风,就算自己法力在他之上,他也是不肯服输的,但是现在,似乎不一样了。
记无双勾起非尘上仙的下巴。
“就像你也不在乎叶予尘的命一样,什么人间什么三界,你说的这些东西,我记无双在乎吗?可是看你这副样子我觉得十分开心,我第一次知道,原来你在乎起来也是无法平静的,原来你也像我一样,会变成个情绪失控歇斯底里的疯子,我还以为你永远是高高在上,永远是气定神闲俯瞰着一切呢!”
“你的冷静,你的高傲,你的格局,你的自持,都仅仅只是因为,那些被伤害的不是你在乎的罢了!”
说罢记无双便不管的非尘挣扎,强行将他从地上拽了起来,她的眼神里燃满了怒火,这一瞬间,她竟然不仅仅是想要威胁非尘上仙,她真的想要去把善灵池去彻底炸掉,她真的很想看看,失去了最重要的东西的非尘上仙,会变成什么样子,会和自己一样吧,我们之间根本没有区别。记无双是这样想的。
这个世间已经没有什么能够阻挡记无双,天帝和魔王在魔境门口打得如火如荼,他们甚至没有没有发现记无双已经带着非尘离开,反倒是一直关注着禁地情况的玄湮,发现了记无双的踪迹,他看着记无双离开的方向,那是玉青宫,她为什么要去玉青宫呢?玄湮想了一会儿,也跟了上去。
玉青宫,也不过瞬间,记无双就到了。想当初她第一次来到这个地方的时候,是多么的艰难,而现在整个玉青宫都在她的掌控之下,她轻而易举就站在了善灵池的边缘,她看着这安静又蕴藏着波涛汹涌的池水,这池水,似乎跟她身上的万恶之气有着感应,她竟然生出一股子亲近之感。
她轻轻抚摸着池水边的矮台,凝视着这汪水,她身上的万恶之气已经开始沸腾。
而被她扔在地上的非尘上仙,此时此刻却无比的紧张,记无双挖掉了他的金丹,他根本无法运用法力,他看着凝视着池水的记无双,他摸不清她的想法,也不敢去尝试。他咬了一下嘴唇,竟然伸出手,第一次主动去抓住了记无双的衣裙。他的样子无比狼狈,甚至于都不能站起来,就这样半瘫在地上,往上看着记无双。
“你不要这样。”他的声音中,竟然有恳求的语气。
记无双垂眸,看着这个匍匐在她脚下的男人,她突然很想笑,“曾经那么高高在上的人,竟然也有这种时候呢。小七也这样恳求过你吧,也许叶予尘也恳求过,你当时是什么心情呢?我很想知道,你要不要跟我说一说?”
“…………”非尘上仙紧紧抿着嘴唇,他流下了眼泪,他看了一眼善灵池,又看向了记无双,眼神里还有最后的倔强,“如果这样能让你痛快,你就尽情的讽刺我,尽情地折磨我吧。”
“哈哈哈,折磨你的肉体有什么意思呢,得看你撕心裂肺才好啊。”
记无双推开了他,她只是轻轻一抬眸子,身上的万恶之气倏地奔腾出来,浓烟滚滚的恶气充斥在她的背后,形成了一个黑白颠倒方向相反的八卦,所有恶气像是得到了召唤一样,正在跃跃欲试地盯着那洼池水。
“不要!”
非尘上仙的脸色一下子急了,他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却又摔在了地上,胸口漆黑的黑洞流出了鲜血,他已经急切地不行。可是记无双的眼睛却一直盯着那善灵池,心中某种毁灭一切的恶意,在此刻无限增生。如果这是一切罪恶的源头,那毁了它会怎么样呢?就像玄湮说的,如果三界回到最初的开始,又会是什么样子呢?
记无双这么想着,她的双手抬了起来,她的眼睛变得赤红,一切好像就要在这一瞬间彻底崩溃。
——“不要!”
一个熟悉的声音突然间充斥在了耳边,记无双怔了一下,她猛然回过头去看向了非尘上仙,非尘上仙已经挣扎着站了起来,眼神无比急切,正激动的看着她,他的双唇微微张着,好像是他在说话,可是他张嘴的瞬间吐露出的声音,竟然是叶予尘的声音。
记无双分清的非尘的声音和叶予尘的声音,刚刚恍惚的一声是叶予尘的!
她倏地瞬间移动到了非尘的身边,然后狠狠掐住了他的脖子,“刚刚是你在说话吗?是谁!”
非尘的喉咙在微微滚动着,他也蹙了一下眉梢,刚刚明明是他想要说话,怎么脱口而出的却是别人的声音,但是此时此刻,他已经没有心情去顾及这些,他抓住了记无双的手,他第一次认输了。
“你赢了,我……我可以给你找叶予尘,如果你想要,我可以自己把灵魂碾碎,你去找你想要的那一魂一魄吧。不要这样好不好?”
一魂一魄重新进入到非尘上仙身体里后,他也分不清了,一个完整的灵魂,拥有着三魂六魄,他的认知里,这些都是属于他自己的,又怎么会有叶予尘留印记呢,可是刚刚的声音是谁的呢?不知道是不是最近被记无双折磨的虚弱的原因,他总隐隐觉得自己身体里有了别的东西,也许是叶予尘的意识,也许是他残魂,他也快要分不清了。
“我问你刚刚是不是你在说话!你的大脑里也有叶予尘的意识对不对?你告诉我!”
可是此时此刻,记无双却更关心刚才的声音,她想要从里面找到叶予尘还存在的证据,她不住地晃动着非尘上仙的身体,她忘记了他的胸口留有她挖他金丹的创口,她也没发现那创口开始流血了,流到非尘上仙半边身子都染了红。
他的嘴唇变得惨白,他看着记无双,想要回答一句什么,可是意识已经彻底失去,他再努力也睁不开眼睛了,他的双眼就这样闭了起来,整个人都朝着后面倒去。
“你……你还不能死!“
记无双猛然一把抱住了他,但是他是个男子,因为惯性还往下倒着,记无双顺势蹲了下去,他就这样倒在了她的怀里。
记无双拨开了他的衣服,看到了他的创口,她皱了一下眉头,正要动手帮修复的时候,她看到他的魂魄竟然飘浮了一点出来,错位一样的,落到自己的眼前。记无双怔了一下,去探了一下非尘的鼻息,竟然没有呼吸了!
“你…………你死了,我怎么找叶予尘呢?”记无双有些慌乱,正想从怀里掏出属于他的金丹时,她又猛然顿住了,“可是我想要的,本来就只有你的灵魂,之前是我抽不出来,可现在它主动飘浮出来了,我只需要把他拉出来就好了,然后再分离出一魂一魄。我可以多试试,总能找到属于叶予尘的那部分,不是吗?”
记无双的手挺在半空中,她既想要伸到衣袖里取非尘的金丹,又想要伸到那魂魄上方,将其彻底的抽出来,就在她这短暂停留的瞬间,一个女人尖锐的叫声惊醒了她,她抬起头,看着的是惊慌失措的白琬璎。
白琬璎本来在人间,她也一直在魔境的周围,想要找机会进去,找到非尘上仙。所以记无双带着非尘离开的时候,她也是第一时间发现了,并且也赶紧来到了玉青宫,可是她没想到进来的第一眼看到的,竟然是这种惊醒。
灵魂出窍,那非尘上仙还活着吗?记无双真的杀死了他吗?
“无双,你不要这样!”白琬璎几步跑过来,跪在了记无双的面前,她想要伸手去触碰非尘上仙,可是满目疮痍的身体,让她一时间不知道何处下手,只能流着眼泪,焦急地看着记无双。
“师父是无辜的,你不要杀死他,杀死他你更找不回叶予尘的,他的灵魂早就给女娲娘娘打上了烙印,这就是他不能长期离开玉青宫的原因,不然他早自己下凡去了,还需要做出一个叶予尘吗?他的灵魂离体就会自动碎掉,你找不回叶予尘的,你冷静一下,你先救活他,我求求你了,不要这样好不好?”
记无双怔了几秒钟,有些后知后觉地看着白琬璎,她的眼神有些麻木,和痛哭流涕的白琬璎形成鲜明对比。她的手在半空中顿着,过了一会儿,她面无表情地将手伸进了自己的衣袖中,拿出了属于非尘上仙的那颗金丹,她把他的金丹,塞回到了他的身体里,然后又用自己的力量,给他的身体输送着真气。
金丹缓缓进入到了非尘上仙的身体里,他的面容在一瞬间拥有了血气,那移位的灵魂,也缓缓地下沉了进去,就连非尘上仙胸口上的黑色大洞,也在慢慢恢复,血肉生长,虽然没有彻底愈合,但是不再那样的触目惊心。
施法之后,记无双去探了一下非尘的鼻息,有微弱的气息呼出,他活了过来,只是他还没有苏醒,他的精神似乎被记无双击溃了,一时间还不能苏醒过来。
记无双放下手时,白琬璎立刻抬手去探鼻息,她感受到那气息后,才重重松了一口气,可放松过后,紧接着情绪就席卷而来,她捂着嘴痛哭起来,她不敢相信,要是自己晚了一步,那非尘是不是就死了。
“他不是也放弃了你吗?你怎么和小七一样,你们一个个的,都为他伤心,为他奔走。”记无双说。
“不是的,无双,你并不知道真正的真相。”白琬璎看着她,“你不应该恨她,你应该恨我啊。”
白琬璎说着,眼泪再一次坠落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