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远的,玄湮从魔眼浓稠的岩浆里站了起来,看向了记无双。看到她微微颤抖的肩膀,还有紧绷的后背,即便看不到她的表情,玄湮大概也能猜测到,记无双是如何的急如风火,她等不及了,而玄湮也朝着北方看了一眼。
那边的气柱如同钻入云层的长枪,整个极北雪山都弥漫着一股子不同寻常的气息,玄湮心底是隐隐不安的,但是又觉得即便发生什么,也与他无关,就在这种复杂的心情下,他终究还是心软了,不是为了叶予尘,而是为了记无双。
“希望还来得及吧。”玄湮喃喃道。
在记无双转过急切的眸子的时候,玄湮已经从魔眼里出来,换了一身衣服,他已经准备好了,准备带记无双去玉青宫,只是他的表情是有些凝重的,通过魔眼去玉青宫是可行的,但是要是能在玉青宫不被发现,却有些麻烦。
看到玄湮的表情,记无双就赶紧跑了过来,她知道这是玄湮准备行动了,但是她激动的询问还没有说出口,玄湮就先出口阻断了她的话语。
“你要都听我的,魔眼的力量只够送我们去玉青宫,可做不到其他的,你必须封住金丹和灵脉,不管是魔气还是万恶之气都不准泄露出一丝一毫,只能跟在我身后。”
“那岂不是不能用法术了?玉青宫有很多障术的。”
记无双看着他,有些担忧,玉青宫虽然人烟寥寥,就非尘上仙一个人,但是他可不是个好对付的,而且玉青宫还有很多迷宫以及不知作用的能量体,比如水晶桃花树,记无双担心自己封住金丹,万一遇到点什么事情,也毫无还手之力。
“你听不听我的?”玄湮只看着她,他面无表情,但是眼神之中却有着不容置喙的力量。
记无双对上了他的眸子,她的喉咙微微翻滚了一下,当下就点头应道:“我都听你的,你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绝对不会多做一步。”
“你明白就好。”玄湮说:“我们这趟去玉青宫,不是去打架的,也不是去探究查看什么的,我会保护着你,不会被非尘那老头子发现,我们的目标就是叶予尘,找到他,带走他就可以了,多余的事情不要做,明白吗?”
“明白!”记无双点头,她比任何时候都要听话。
看着她这么乖巧的样子,玄湮倒是有些无奈,他轻轻叹了口气,握住了记无双的手,然后闭上了眼睛,记无双也学着他的样子紧紧闭着双眼。玄湮的魔烟迅速包裹了记无双,两人在浓重的烟雾中化成了两道红色的亮光,两道法光直接钻进了魔眼之中。玄湮用自己的力量保护着记无双,让她搭乘魔眼通道的同时,不会被岩浆伤害,他紧紧拥抱着记无双。
记无双紧闭着双眼,她只感觉身边的人抱着自己,他的胸膛微微传来一点热量,但是却感受不到岩浆的炙热,不知道过了多久,就在记无双已经有些焦急的时候,耳边传来玄湮十分微小的声音。
“别说话,我们到了,睁开眼,不要松开我的手。”
“嗯。”
记无双应了一声,她睁开双眼之前,先感受到了一阵风霜,寒风夹着雪花砸在了自己的脸上,寒冷让记无双不由自主的微微颤抖了一下,她蹙着眉,缓缓地睁开了双眼,映入眼帘的并不是她熟悉的玉青宫,这里没有水晶桃花林,也没看到善灵池,只有白茫茫的雪地,还有不远处一座白色的宫殿。
“这是……?”记无双茫然地看向了玄湮。
玄湮一边拉着她往前走,一边压低声音道:“这是玉青宫的后面,我们是没办法从正门前面进来的,非尘的法光笼罩整个前门,会被他发现的,而且善灵池也在那边,他会一刻不停的守着那洼破水,从那边经过,必然会被发现。你没来过这边吧?”
记无双看着周围的一切,然后点了点头。
她来过玉青宫两次,两次都是前面,还有所谓的善灵池的周围,也正如玄湮所说,非尘上仙总是会出现在善灵池的周围。听说善灵池是女娲灵魂所化,可以清洗三界灵魂,非尘上仙是它的守护神,善灵池对他对玉青宫都是最重要的存在。
“不过说不定你会记得,毕竟你上一世是生活在这里的。”玄湮许是想到了什么,忍不住轻笑了一声,不知道他是在笑记无双不记得了,还是在笑什么记无双不知道的事情。
记无双皱眉看向了他,有关上一世的事情,她知道的并不多,无非就是在记忆水珠里见过的,还有有情神树上见过的,她只知道她的前世小七是玉青宫的神女,因为犯了宫规爱上了非尘上仙,而被他打死扔下凡间罢了。
真是个烂故事,想到这些,记无双有些不屑,尤其在分清楚了非尘上仙和叶予尘不是一个人后,非尘上仙在她眼里就是一个负心汉罢了,别说爱意了,他现在都要杀死自己的爱人,记无双对他只要厌恶和憎恨。
“你确定叶予尘会在这边吗?”记无双小声问道。
记无双最关心的还是叶予尘,什么上一世,什么非尘上仙,她都不想再追究,在母亲变成了一个幻影,父亲变成了一个谎言后,她只想要抓住现在真真切切存在的,她爱的和爱她的人。
“如果非尘要把一个人关着的话,就只能在这里。”玄湮笃定道:“这里是你的前世生活过的地方,还有白琬璎的前世白萱,在你们相继下凡后,非尘日夜守在善灵池边,这里就荒废了,玉青宫没有其他建筑,如果…………反正前面是善灵池,非尘最宝贝的地方,是不许任何人去那边的,只能在这里。”
如果叶予尘还活着的话。这是玄湮没有说出的话,如果叶予尘还活着,就只能被关在这里。
记无双点点头,她相信玄湮的判断,跟着他朝着这栋看起来确实许多年没人生活过的白色宫殿里去。
冷,摸到宫殿的墙壁,记无双就这么一个感受,太冷了。这墙壁的砖像是冰块建造的一样,手触碰到时,冷得记无双打了一个哆嗦,可是紧接着脑海中便突然间跑过去一个穿着红衣裙,跌跌宕宕左右摇晃的小女孩的画面。
记无双愣了一下,她抬起眸子,红衣小孩子跌跌宕宕跑过去的身影消散了,但是突然间,她看到一个穿着一模一样红衣的女孩,坐在宫殿前的台阶上,她看起来比刚才的小孩大几岁,但也就是七八岁的样子,她似乎是感受到有人来了,抬起头来,笑眯眯地看着记无双,记无双看得清清楚楚,她长着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只是比自己年幼太多了,像个奶包子。
“你怎么了?”意识到身边的人不对劲,玄湮回头看向了记无双。
记无双的双眼瞪得铜铃一般,看着前面,眼睛一眨不眨,“你看到了吗?”
玄湮顺着她的目光看了过去,只看到空荡荡的台阶,上面还有多年没有打扫的积雪,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玄湮茫然地回头看向了记无双,“什么也没有啊。”
“你看不到吗?”记无双更惊讶了,她转过头来看向玄湮,指着那边的台阶,“那里坐着一个小女孩。”
“小女孩?”玄湮蹙着眉梢,看了过去,依旧是空空如也。记无双也紧接着转过头,她刚想要给他指更为具体的位置,却发现刚才还在对着自己微笑的女孩不见了,那个台阶上只有一堆没有融化的积雪。
记无双怔了一下,更是迷惑了,“怎么不见了 。”
“你确定你真的看到什么了吗?哎…………无双,回来!”
玄湮说话的间隙,记无双的人已经进了宫殿,玄湮压低声音喊了她一声,她好像没有听到一样,自顾自地往里走,玄湮也只好跟了上去。记无双并不是毫无缘由往前走的,她刚刚眼睛的余光突然间又发现了一抹红色的身影,就在宫殿里一闪而过,记无双直接追了过去,她真想看看,那个女孩是不是曾经的自己。
冷肃的宫殿内部,空荡寂静,看得出已经许久没有人住过了,也无人打扫,只是玉青宫没有灰尘也没有飞虫鸟兽的破坏,里面的摆设乃是神制品,也不会褪色,只是飘进来的雪,和只有多年无人居住过的冰冷还是暴露了这座宫殿的寂寥。
记无双抬起眸子,对上了那少女的双眼,那少女正端坐在正厅的座椅上,少女已经从一个小孩子的模样长到了十二三的样子,她和自己现在更相像了,只是眼神更稚嫩,玩着自己的衣袖,有些调皮,但是比记无双十二三的时候还是乖巧的,眼神之中没有记无双的锐利。
那少女看着记无双笑了笑,“师父,我今天没有出门哦,我没有玩,乖乖练你教给我的修心法咒,静心音也一直放着,我很听话的。”
“小七…………是你吗?“
记无双下意识的询问,那少女似乎是听到了声音,她抬起眸子,眼神之中的雀跃是那样的明显,她猛然从座椅上跳了下来,蹦蹦跳跳,朝着记无双奔腾而来。
“今天可以出去玩吗?今天我不需要去善灵池修炼吗?啊!太好了!”
少女朝着记无双飞奔而来,记无双有些无处闪躲,她下意识张开双臂,想要抱住飞奔而来的少女,可是却在两向奔赴中,少女穿过了她的身体,奔向了宫殿外面。记无双低头看着自己的身体,怔了一下,她转头看了过去,那少女跑进外面的雪地里就消失了,只剩下一抹红色的残影。
玄湮正好追上来,他看到记无双瞪着双眼,眼神茫然之中又带着一抹震惊,他顺着她的目光朝后面看了一眼,什么都没有,外面也如同这座寂寥的宫殿一样,寂静又冰冷。但玄湮有些着急,面对记无双的异样,他下意识觉得不对劲,他拉住了记无双的手。
“你到底怎么了?别忘了你答应我的话!”玄湮小声警告道。
记无双转头看向他,“玄湮,我好像看到了小七,但是我不确定这是什么?是时空在这座宫殿里交错了?还是她留下了什么幻影?”
记无双看向整座宫殿,这座宫殿太安静了,到处都充斥着未知,可是偶尔的角度,她却觉得有些熟悉。前世与她是没有干系的,这是记无双认定的,可是进入到这里,她却觉得自己和那个悲惨的少女小七,息息相关。
“我也不太确定…………”玄湮也转头四处观察了这座宫殿,“这里应该没有非尘的障术或者结界,这里是你们曾经生活过的地方,不会有什么防范用的设置,而且这里荒废太久了,你看到的大概只是曾经的幻影,或许因为你是小七的转世,来到她生活过的地方,有所感应吧。”玄湮总结。
“也许吧…………”记无双抿着嘴唇,在这所宫殿里往前走着,她偶尔能够听到“小七”的声音,那抹红色也总会出现在宫殿的边边角角,但是记无双看的不如刚才清晰了,她看过去就是一个红色身影,恍恍惚惚的经过,或回头或走过,但都是一看过去就像一团烟雾一样,立刻消散了。
但是记无双知道,小七应该在这里生活过很久很久,因为每个角落几乎都有她的身影,她在慢慢长大,样子也跟自己越来越像,只是小时候她很欢快,可是越来越的,就开始愁容满面了。
记无双不知道为什么,只是静静看着,她发现了一个问题,就是小七好像不被允许离开这座宫殿,只有某个固定的时刻,才会离开,被非尘上仙接到善灵池,她说的最多的话就是:“什么时候能出去啊”和“又到了要去善灵池修炼的时间了”。
她很孤独。
记无双能够感受到她的孤独,她总是在靠窗的位置站着,看外面的雪花,玉青宫没有四季,千百年都是雪花纷飞的样子,她就那样静静看着,瞳孔似乎也染了外面的一抹白色,变得越来越苍白。
记无双有些不忍,她收回了目光,看向了玄湮,“叶予尘真的在这里吗?”她没有忘记,她来到这里的原因,与小七的感应再多,那也都是过去的事情,往事不可追,现在最重要,她要找到叶予尘。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玄湮看向了宫殿的最深处,“这宫殿里,应该有一处牢笼,如果叶予尘在这里,他一定会被关在那座牢笼里。”
“牢笼?”记无双猛然转过头看向了玄湮,“这个地方居然会有牢笼?”
这座宫殿虽然寂寥空旷,但是门窗多,窗纸透,外面都是白日飘雪,宫殿里面其实是很明亮的,里面的摆设也干净,这座白色的宫殿只给人孤独的感觉,却不会给人禁锢感,与“牢笼”二字实属搭不上。
玄湮却看着前方,在一排秀丽的屏风后,似乎有什么大型的铁制东西被挡着。因为记无双也看到了那倒映在屏风上的根根铁棍的影子。
记无双咬着嘴唇,心底莫名翻涌出一股子伤心,看到那屏风上的影子,她的心就像是被什么重物坠住了,很沉很沉,难过的情绪克制不住。她用力咬了一下嘴唇,血腥味进入了口腔,她想让自己清醒过来,因为她明确的知道,这种感觉不是她记无双的,应该是小七的,她被小七的情绪感染了。
“过去看看。”
记无双先一步朝着那边走去,她有几分急切,玄湮也紧跟着跟了过去。明晰柔和的光下,秀美的屏风面前,记无双顿了一下,才揭开了挡在自己面前的碎玉一般的珠帘,一座巨大的铁笼就出现在了记无双的面前,她表情一滞,看着这个与宫殿格格不入的黑色的、巨大的鸟笼形状的铁笼,嘴微微张开,什么话也没有说出来,眼神之中是某种震惊。
玄湮紧跟着也过来了,他抬眸看着这个巨大的空荡荡的铁笼,只是眉梢微微蹙了一下,并没有记无双脸上的震惊。玉青宫也好,神族也好,他们的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玄湮是门清儿的,论起神来,玄湮有资格做神的履历绝对比他们高,只是他不屑于而已。
“竟然没有。”
玄湮啧了一声,铁笼空荡荡,一眼过去就能看到所有,叶予尘并没有被关在这里,甚至靠近窗户的铁柱上,风来的方向上有微微的积雪,这也表示着这座铁笼其实很久没有被使用过了,叶予尘从头到尾都没有来过这里。
“只能去其他地方再找找了。”玄湮拉着记无双想要往外走,可是记无双却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玄湮这才发现记无双的脸色苍白,表情有异,他顺着她的目光又往铁笼里看了一眼,明明什么都没有,他回头看着她,“无双,你怎么了?是发现什么了吗?”
“…………”
记无双只是怔怔地看着前面,因为在她的视角里,铁笼里并不是没有人,而是吊着一个长得和自己一模一样的女子,甚至和现在的她年龄也差不多,穿着也是自己喜欢的红色袄裙。她两只手臂被铁链高高吊在牢笼最中间,被铁圈箍住的手腕上,溢出了鲜红的血丝,一路流过她白皙的手臂,钻进了胸膛里,嘴角胸前也都有血迹,不知道是不是她自己吐的,脚踝上挂着锁,锁连着沉甸甸的铁链,与地面相接,将她固定地严严实实。
她披散着长发,偶尔有风吹过,雪花直接扑在她的脸上,她的眼睛却一眨不眨地看着窗外,雪花融进了她的眼睛,可她的眼睛却好像没有任何情绪。
——“什么时候能出去呢?”
——“今天还会见到师父吗?”
她喃喃地说道,一阵风吹过,她的身体随风微微荡了一下,像是被扔在湖面上的浮萍,她看起来是那样的柔软,似乎这里随便一根铁链都能将她勒断,她跟这座巨大的铁笼格格不入,让人不由得产生疑问,为什么要把这么一个弱女子吊在这里,她明明看起来,碰一下就会死掉了。
“小七…………”
记无双看着她,莫名的悲伤情绪席卷而来,她有些不可控制地红了眼眶,她感受到了巨大的孤独与落寞,某种叫做绝望的情绪悄悄进入了心底,“啊…………”。
记无双突然间感觉到心口好痛,她捂住心口蹲了下来,玄湮立刻搀扶住了她,着急地询问着,“你到底怎么了?”
额头上传来了丝丝火烧般的灼痛感,跟记无双被炽阳神火烧的时候,痛感不一样,她抬起头,这才发现,小七的额头上出现了一抹红点,若隐若现的。记无双还记得,之前看到的小七年幼时候的样子,额头上是没有任何东西的,她现在出现的红点,跟记无双额头上的形状不一样,她的像是一滴跌落的眼泪,而记无双的,却更像是绽放的火焰。
小七似乎是感觉到了什么,她本来只盯着窗外的呆滞的眼神转了过去,看向了记无双的方向,记无双勉强抬着眸子,和她四目相对,小七似乎是看到了记无双,她的眼神之中有打量的神情,很短暂的惊讶后,变成了一个淡淡的轻笑。
“原来是这样。”她说。
记无双不明白她这是什么意思?刚想要询问,突然看到她身上开始冒出万恶之气,记无双怔了一下,猛然站起来来到了牢笼前,她抓着两根铁柱,看向里面,“小七?!”
小七和她对视着,没有什么表情,无数的万恶之气开始从她身体里冒出来,汹涌不断,眼看着就要将她淹没,记无双想要打开牢笼,可是这似乎不是普通的铁,怎么也打不开,她有些着急地晃动着铁柱,就在浓厚的万恶之气要将她淹没的时候,她看到小七留下了一行眼泪。
“小七!”记无双喊出了声。
“记无双!”玄湮一手紧紧扣着她的腰肢,一手立刻捂住了她的嘴,他不知道她看到了些什么,但是她突然间的举动弄出了太大的动静,玄湮害怕惊动非尘上仙,如果被非尘发现了,他们两个可就不好走了。
玄湮一边在记无双背后,紧紧控制着她,一边拖着她往外走,这里没有叶予尘,再待下去已经没有任何意义。记无双在他怀里不住的挣扎,似乎有眼泪滴在玄湮的手背上,但他无暇顾及,只是死死拖着记无双往外走,可是他抬眸间往外看的时候,眼角的余光突然间扫到了一个人影。
玄湮愣了一下,赶紧转过看过去,通过窗户,看到外面院子门口的墙下,似乎有个白色的身影一闪而过,玄湮瞬间紧张了起来,是不是被非尘这个死老头子发现了?
“你必须跟我走!”
玄湮拖着记无双,他咬着牙,快速往宫殿外走去,他知道,已经不能再在这里停留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