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是一片白茫茫的浓雾,分不清方向,找不到前路,在一片混沌里,来回踱步。叶予尘大喊着记无双的名字,喊着白琬璎和非尘上仙的名字,甚至还喊了自己的名字,可是浓雾里什么都没有,没有人回答他,只有未知的恐惧,和茫然的未来。
他一直在奔跑,想要找到出路,可是却像是坠入了迷宫之中,不知道什么时候,天空中有声音传了过来,似乎是非尘上仙的声音,叶予尘听得不清楚,他听到这个声音在问他——“你是谁?”
我是谁?
叶予尘突然间站立在原地,他有些不知道如何回答这个简单的问题,只能站在茫茫白雾之中,茫然地看着一切。
——“你是非尘上仙的一魂一魄。”
——“你没有完整的灵魂,你是一个残缺品。”
这个时候,满是浓雾的厚重的天空上,传来了这个声音,叶予尘跟着喃喃地念了一遍“你是非尘上仙的一魂一魄”、“你没有完整的灵魂”。
你是非尘上仙的一魂一魄?
你没有完整的灵魂?
可是叶予尘又对这个回答茫然了,一只手臂可以自主的生活吗?残缺的灵魂可以自主的生活吗?可是他明明可以。他明明在玉青山出生、受教,长成了一个人格健全、身体健康,还拥有着不俗法力的人,一个完整的修士。
他下山也有很长一段时间了,他经历过人间的喜怒哀乐,看过许多风景,他作为一个人活了二十多年,他从未觉得自己的思想不成熟,大脑是残缺的,他从未觉得,他有思考、有感情、有情绪、会爱人、会流泪、会坚忍不拔的自己,会只是一个没有完整灵魂的残缺品,怎么可能呢?
大脑和对这个世界每一分每一秒的感知,都是灵魂的回音,他怎么会是残缺品呢?
叶予尘突然间抬起了头,看着这白茫茫的天空,天空又传来了男人的声音。
——“你是谁?”
“我是叶予尘!”
叶予尘毫不犹豫的大声呼喊着。也许他成因复杂,也许他和非尘上仙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甚至于也许…………非尘上仙对他的生命和灵魂,有着主宰权,但是这都无法更改叶予尘是他叶予尘本身。
——“你是谁?”
“我是叶予尘!”
再又一次大喊之后,叶予尘清醒了过来,他猛然坐了起来,才发现自己正躺在一片湿漉漉的草地上,周围有着白色的薄雾,没有梦中那么浓郁,他抬起头看了过去,发现自己竟然身处在一片松树林里,这是到处都是高耸的带着无数松针的松树,遮天蔽日,头顶是浓厚的瘴气,看不到天空,也不知道这是何处。
叶予尘只记得自己晕倒在了玉青宫,他不知道非尘上仙会如何对待他,他以为非尘上仙会杀了自己,可是他摸着自己胸口心跳,显然这是一具活生生的身体,只是他抬起手来时候,明显感受不到灵力的流动,他失去了法力。
不知道是非尘上仙剥夺了他的金丹,还是这满是瘴气的松树林,让他的法力失效。
应该是非尘上仙将他扔在了此处,叶予尘抬起头观察起四周来,虽然这里的瘴气稍微重了一点,但看起来似乎是个寻常的松树林,北方有很多这样的松树林,只是这树比寻常树要高耸一些。
叶予尘在林子里走了几步,可是越走他就越发现了这片林子的不同寻常,他听不到鸟的叫声,也没有虫蚊嗡鸣,甚至草地树干边原本应该有动物粪便的地方也毫无痕迹,如果这片林子有动物生活,是不可能这样了无痕迹的。
这片林子里没有任何会动的生灵,这是叶予尘很不想但是确定下来的事情。
他低头随意看了一眼,看着落在地上的松针,他突然间意识到,这松树也不对劲,原本是太高了,叶予尘看不到树叶,这会儿他捡起地上的树叶,关注到树叶的时候才发现松针叶是灰色的,不是翠绿色也不是深绿色而是灰色的。
叶予尘赶紧捡了块带棱角的石头,朝着树干狠狠的捶了下去,尖锐的石角扎进树皮之时,叶予尘就感受到了不同寻常,一般的树皮是有湿度的,可是这树皮扎进去就像是扎进了干皮里,他顿了一下,扔掉了石头,那树皮轻轻一扒,竟然就扒了下来。是完全失去水分……不对,是失去活性的干树皮,这树也是死的。
叶予尘抿着嘴唇,他踢了一下脚下的草,不用看他就感受到了,这也是干草,只是被雾打湿了,他之前躺着的时候才没有感觉出来,而且这草地也是灰色的。
叶予尘缓缓抬起头来,他才意识到,这周围的一切都脱了色,这个地方没有任何生灵,所有肉眼可见的东西都是死物,他在这片林子里感受不到任何的生气,这是个完完全全毫无生命,一片死寂、死气沉沉的地方。
是非尘上仙将丢在这个地方的吗?
叶予尘抬起头来,看着这厚重的天空,他有些伤心,他一辈子没有做过伤害人的事情,竟然会落到这样的地方,可是即便如此,却仍旧是不肯服输的目光。如果非尘上仙是想让他在这里自生自灭,那么叶予尘是不会这样下去。
他攥紧了拳头,同时也觉得自己的手空荡荡的,玉青长剑已经被非尘上仙折断,就算他恢复了法力,也没有办法离开这里,他应该怎么办呢?
叶予尘环视着四周,这里一片空寂的死气,而他作为一个活人还能呼吸,就有生存下去的可能,当下最重要的是找到水源和食物,他消失了这么久,记无双会不会来找他?还有白琬璎呢…………
叶予尘不知道白琬璎为什么会出现在玉青宫,而且她跟非尘上仙似乎很熟悉的样子,她叫他师父,但是他称呼她为白萱。白萱这个名字他听记无双提起过,应该就是白琬璎的前世。
白萱、小七…………
难道这个世界就只有自己不存在吗?叶予尘有些不甘心,他们都有完整的灵魂,都是非尘上仙的徒弟,而自己却只是一魂一魄所化。
“算了。”叶予尘摇摇头,只要他坚信自己是一个完整的灵魂,一切又能怎么样呢?
他要出去,要离开这里,要和记无双在一起。
叶予尘怀揣着这样的心境在这片山谷,这片松树林里寻找着,他就是这样的人,面对仙魔无法共处的现景,他愿意努力去寻找更合适的方法,自己被指为残缺品,可他愿意相信活生生的自己就是完整灵魂,也许有时候他没有白琬璎和记无双那么坚定的立场,可是他总有着绝处逢生的信念。
“哗啦…………”
叶予尘用木棍扫着地面的草,突然间戳到了一个坚硬又生脆的东西,他立刻意识这是金属,他赶紧蹲下去把上面的死草都扒拉开,扒出来的竟然一个剑柄,这剑柄还分外的眼熟。
“这不是我的玉青长剑?”
叶予尘赶紧又继续扒拉了一会儿,终于把另一截断剑也找到了。原来非尘上仙把折断的玉青长剑也扔了下来。叶予尘看着这断剑的两截,抿起了嘴唇。仙剑断掉,就没有了力量,但好歹还是自己的东西,叶予尘还是好好的收了起来,他刚把断剑塞进怀里,眼角的余光突然间扫到了点什么,他立刻把剑柄拿了出来,剑柄上蓝宝石上,居然闪过一抹光芒。
“灵力!”
叶予尘瞬间笑了出来,在这一片死寂的地方,终于有了一丝活力,让他的心不再那么空寂。可是他的笑容还没有消散掉,那抹藏在剑柄的灵力,似乎被什么拉扯着,在空气中来回翻转了好几圈后,像是被什么吞噬了一样,突然间就消失在了眼前,叶予尘的笑容瞬间凝固在了脸上。
他猛然抬起头来,他意识到,比起这个地方没有生命没有活力来说更严重的事情是,这个地方似乎可以吞噬一切生命一切有活力的生气。叶予尘垂下眸子,他突然看到他的胳膊上好像在蒸发什么,似乎是水汽,又似乎是生命力之类的东西,他手臂的衣角,已经从鲜活的肉色,沾染上了一点点灰色的痕迹,他用手指抹了一下那点灰色,自己的皮肤竟然就像刚刚的树皮一样,瞬间就抹了下来。
它失去了生命与活力,这片皮肤死去了…………
叶予尘瞳孔巨震,他颤抖着嘴唇,看向了周边的一切。
你就这么恨我吗?就算我只是你的一魂一魄,你就这么迫不及待送我去死吗?再怎么说,我也是由你创造的,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叶予尘想要问非尘上仙,可是最终只是定定地站在原地,只是心中升腾了一股莫名的怨气。
——
另一边,极北雪山。积雪覆盖大山,狂风肆虐一切。
风雪中,一个披着斗篷戴着帽子的女人,正在朝着山下而去,她不是别人,正是刚刚从玉青宫出来的白琬璎。白琬璎的表情十分凝重,她亲眼看着非尘上仙要拨开叶予尘的灵魂,但是撕扯不开,又将他带走了,回来的时候就只有一个人,白琬璎不确定他把叶予尘扔在了什么地方。
那似乎是一个毫无灵气毫无生命的地方。
她现在要去找记无双,因为她知道是非尘上仙有意将记无双和叶予尘分开,也是他有意不想让记无双来到玉青宫,如果说那个地方活着的人能去的话,那就只能是身为魔族的记无双了。
与此同时,记无双还在风雪中艰难的寻觅着,她已经在这里找了一天一夜了,找不到叶予尘的影子,也找不到玉青宫的方向,她第一次感受到如此的无措与惶恐,直到她看到了山巅上一抹白色的身影,那个快要和雪地映射成一片的熟悉的女人的影子。
“记无双!”
“…………琬璎姐姐?”
记无双没想到自己会在这里见到白琬璎,她赶紧踉跄着几步朝着她跑了过去,四只手握在一起的时候,记无双才感受到了生命的接触,那种全世界只有自己一个人的孤独感,终于宣告结束。她的声音不由得带上了一种难掩的激动和庆幸。
“琬璎姐姐,你怎么在这里?”
“我去了玉青宫,想要寻找一下…………这不重要,叶予尘出事了!”
“什么……什么?”
记无双没想到突然出现的白琬璎给自己带来的是叶予尘的消息,两人找了个风雪不算太大的石头后面,说起了体己话。白琬璎虽然没有说她去玉青宫的理由,也没有将她和非尘上仙的全部对话都说出来,但是简明扼要的说了叶予尘进入玉青宫,以及与非尘上仙之间的对话。
“一魂一魄?”记无双抿着嘴唇,“你是说,叶予尘不是非尘上仙的转世,非尘上仙是真实存在的,反而是叶予尘,只是他的一魂一魄所化,极有可能不存在?”
她虽然有预感,非尘上仙不是叶予尘的前世,但是和他有千丝万缕的关系,但是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她的表情非常凝重,她甚至可以想象叶予尘知道这一切的时候该是多么的痛苦,一个人最大的痛苦就是对自己的存在的质疑。
“叶予尘呢?他…………他很难过吗?”
“他难不难过都不是最重要的事情。”白琬璎转过记无双的肩膀,郑重其事地看着她,“非尘上仙把他扔到了一个毫无灵气毫无生命的地方。”
“什么?”记无双不太明白。
“起初非尘上仙想要撕开叶予尘的灵魂,抽回自己的一魂一魄,可是不知道怎么回事,没能抽出来,她恳求他留下叶予尘的性命也没能成功,他说会被叶予尘放进一个毫无灵气毫无生命的地方,那个地方全是死气,可以渐渐吸噬掉叶予尘的生命力,腐蚀掉他的灵魂,直到他的灵魂溃散,能够抽出他想要的一魂一魄。”
“什么!”记无双的眼神倏地锐利起来,他怎么能这么做呢?
“但是我不知道这个地方是哪里,而且我听非尘上仙的口气,这个地方有生命的进去会是巨大的损伤,而且绝对出不来,但你是魔族,或许能有办法,再或者你能不能找来什么孤魂野鬼,代替我们进去这个地方,查找叶予尘的踪迹。”
“毫无灵气毫无生命的地方……一片死寂一片死气沉沉的地方…………”
记无双倏地瞪大了眼睛,“我知道了,他把叶予尘扔进了陨心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