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旁人眼里。
“死的时候……很痛苦……”
这七个字,像最后一把重锤,狠狠砸碎了裴溯脑海中那根名为“理智”的弦,也彻底浇灭了他刚刚升起的那一丝微弱的希望。
所有的强撑,所有的压抑,所有的冷漠面具,在这一刻,分崩离析,灰飞烟灭。
骆为昭的话音刚落,裴溯抓着他手臂的手猛地松开了,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骨头和力气,直直地向前倒去——
他不是倒下,而是扑了过去。
整个人重重地扑倒在云雪霁冰冷、毫无生息的尸体上。
“啊——!!!!”
一声不似人声的、撕心裂肺的哀嚎,猛地从裴溯的胸腔里迸发出来,如同濒死野兽最后的悲鸣,瞬间充斥了整个冰冷的停尸间。
他再也顾不得什么晕血,顾不得什么形象,顾不得周围的一切。
他伸出颤抖的双臂,紧紧地、用尽全身力气地抱住了云雪霁,仿佛要将这具冰冷的身体重新捂热,嵌入自己的骨血之中。
“小舅舅……小舅舅……”他嚎啕大哭,眼泪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滚烫地落在云雪霁冰冷的脸颊和颈窝。
他像个迷失已久、终于找到家却发现家已破碎的孩子,哭声里充满了无法挽回的绝望、刻骨的悲痛和无尽的悔恨。
“你回来……你回来啊!你怎么能……怎么能……”他的脸埋在云雪霁的肩头,语无伦次,身体因为极致的悲痛而剧烈地抽搐着,“你说过……你说过不会丢下我的……你说过的……”
那哭声悲恸欲绝,仿佛要将灵魂都哭出来一般,连旁边见惯了生离死别的骆为昭都忍不住红了眼眶,别过头去,不忍再看。
陶泽是跑着过来的。
他刚处理完手头案件的收尾工作,就听到同事低声议论,说骆为昭带着裴溯去了停尸房,似乎……是寒石集团那位云总的尸体找到了。
陶泽的心当时就咯噔一下,沉了下去。
裴溯和云雪霁之间那种复杂而深刻的羁绊,他是清楚的。
那孩子看似冷漠疏离,实则内心深处,云雪霁占据着何等重要的位置,他再明白不过。
他几乎是踉跄着冲下楼梯,越是靠近那条阴冷的通道,一种不祥的预感就越是强烈。
直到距离停尸间还有十几米远,一阵压抑不住的、撕心裂肺的嚎哭声穿透冰冷的空气,猛地撞进了他的耳膜。
那哭声……是裴溯!
陶泽的脚步瞬间僵住,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
他从未听过裴溯发出这样的声音,不,他甚至无法想象,那个总是用漫不经心和尖锐讽刺武装自己的孩子,会发出如此……绝望的悲鸣。
那哭声里没有了往日的任何一丝伪装,只剩下最原始、最粗暴的痛苦,像心脏被硬生生剖开,每一滴泪水都混着血和破碎的灵魂,听得人肝肠寸断,连呼吸都跟着揪痛起来。
他再不敢耽搁,猛地推开停尸房虚掩的门。
里面的景象让他的眼眶瞬间就红了。
裴溯整个人几乎瘫软在停尸台边,双臂死死箍着台上那具覆盖着白布的躯体,仿佛那是狂风暴雨中唯一的浮木。
他的头深深埋着,肩膀剧烈地耸动,那悲恸的哭声正是从他那里发出,一声声,像是要把五脏六腑都呕出来。
他的头发凌乱,昂贵的西装外套皱巴巴地蹭上了地面和停尸台边缘的污渍,平日里那双漂亮又气人的桃花眼此刻紧紧闭着,只有不断涌出的滚烫泪水证明着他尚未完全崩溃的意识。
骆为昭站在一旁,脸色沉重如水,紧握的拳头上青筋暴起,别过头去,显然也是不忍卒睹。
陶泽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疼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这个孩子……这个他看着从小在泥泞和黑暗中挣扎着长大的孩子,好不容易似乎窥见了一丝微弱的光,为何命运又要如此残忍地将他再次推入深渊?
“裴溯……”陶泽快步上前,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他俯下身,试图将裴溯从冰冷的地面和更冰冷的尸体旁拉开,“裴溯,听话,冷静一点……我们先离开这里,好不好?”
他伸出手,想要抱住那个颤抖不已的肩膀。
裴溯却像是被他的触碰惊醒,猛地抬起头。
那张苍白到透明的脸上泪痕纵横,眼镜早已不知掉落在何处,那双充血的眼睛里是一片空茫的、被巨大悲痛撕裂后的废墟。
他看清是陶泽,像是迷途的孩子终于看到了熟悉的亲人,一直强撑的、属于成年人的外壳彻底粉碎。
他非但没有顺着陶泽的力道起身,反而身体一软,“噗通”一声直接跪倒在了冰冷的水磨石地面上。
他伸出颤抖的、沾着泪水和不知名污渍的手,死死抱住了陶泽的大腿,如同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稻草,将脸埋在了陶泽的裤腿上。
“陶泽哥……陶泽哥……”他泣不成声,声音破碎嘶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血淋淋的喉咙里抠出来的,“为什么……为什么会是他……他明明说过……他说过不会丢下我的……他答应过的……”
他的哭声不再是之前那种爆发式的嚎啕,而是变成了更加令人心碎的、压抑的、仿佛连哭泣都耗尽了所有力气的呜咽。
身体因为极致的悲伤和脱力而不断颤抖,滚烫的泪水迅速浸湿了陶泽的裤管。
“他那么怕疼的一个人……他们说……他死的时候……很痛苦……”裴溯重复着这句话,仿佛这七个字是世间最恶毒的诅咒,反复凌迟着他的神经,“是我……是不是我又做错了什么?是不是我又连累了他?陶泽哥……你告诉我……你告诉我啊!”
他仰起头,泪眼模糊地看着陶泽,那双总是闪烁着算计或冷漠光芒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全然的、孩童般的无助和祈求,祈求一个不可能的答案,祈求一场能够醒来的噩梦。
陶泽的心都要碎了。
他蹲下身,用力将裴溯半抱在怀里,拍着他的后背,声音哽咽:“不是你的错,裴溯,不是……这跟你没关系……听话,我们先出去,你不能再待在这里了……”
极致的悲痛似乎冲垮了裴溯的理智堤坝,也将他推向了另一个极端。
就在陶泽试图强行将他扶起时,裴溯的身体猛地一僵,哭声戛然而止。
他像是被什么无形的力量击中,突然猛地推开了陶泽的搀扶,自己摇摇晃晃地、凭借着一种惊人的意志力站了起来。
他的脸上还挂着泪痕,眼神却骤然变了,不再是悲痛欲绝,而是染上了一种近乎偏执的、燃烧着诡异火焰的亮光。
他伸出手指,直直地指向停尸台上那具被白布覆盖的尸体,声音因为哭泣而沙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尖锐。
“不对……不对!”
他踉跄着向前一步,几乎要再次扑过去,被骆为昭眼疾手快地拦住。
“那不是他!”裴溯激动地大喊,身体因为激动而剧烈颤抖,“那不是云雪霁!你们看清楚!那绝对不是他!”
陶泽和骆为昭都愣住了,看着他脸上那种混合着绝望和疯狂的神色,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不安。
“裴溯,你冷静点!”骆为昭按住他的肩膀,试图让他清醒,“法医已经初步核对过信息,体貌特征……”
“体貌特征可以伪造!脸也可以!”裴溯猛地打断他,眼神灼灼,像是抓住了唯一的救命稻草,“你们不了解他!云雪霁……他那么聪明,他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就……他一定是知道了危险!他一定是躲起来了!对,他一定是躲在了某个地方!某个我们都找不到的地方!”
他的语速越来越快,逻辑开始陷入一种自我编织的循环,仿佛只有坚信这一点,他才能从眼前这具冰冷尸体的恐怖现实中逃离出去。
“他肯定还活着!他只是在等待时机!你们不能就这么认定他死了!不能!”
裴溯的声音越来越高,带着一种歇斯底里的味道,他挣扎着想要摆脱骆为昭的钳制,目光死死地盯着那具尸体,仿佛要用目光将它烧穿,证明那只是一个拙劣的替代品。
陶泽看着他那几乎要崩溃的样子,心急如焚,上前试图安抚:“裴溯,我知道你难过,但是……”
“我没有难过!”裴溯猛地转头看他,眼神锐利得吓人,“我说了他没死!你们为什么不信我?!他……”
他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声音卡住,但随即又用力摇头,“……总之,那不是他!绝对不是!”
他的状态明显已经不正常,巨大的打击让他的精神出现了应激性的否认和逃避。
再让他待在这里,面对这具尸体,只会让他彻底崩溃。
骆为昭与陶泽交换了一个沉重而无奈的眼神。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趁着裴溯再次试图冲向停尸台,激动地指着尸体重复“那不是他”的时候,骆为昭眼神一凛,不再犹豫。
他上前一步,出手如电,一记干净利落的手刀,精准地劈在了裴溯的后颈上。
裴溯身体猛地一僵,那双燃烧着偏执火焰的眼睛瞬间失去焦距,口中未尽的话语化作一声模糊的呜咽,整个人软软地向下倒去。
骆为昭及时伸手,将他瘫软的身体接住,打横抱了起来。
怀中的重量很轻,那苍白的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即使在昏迷中,眉头也紧紧蹙着,仿佛仍在承受着无尽的痛苦。
“带他去休息室。”骆为昭的声音低沉而疲惫,对陶泽说道。
陶泽红着眼眶,点了点头,帮忙扶着裴溯。
骆为昭将裴溯交给陶泽,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头的沉重,转向一旁一直沉默等待、面色同样凝重的SId探员。
他需要知道更具体的情况,这具尸体的出现,背后究竟意味着什么。
“尸体是在哪里发现的?”骆为昭问道,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冷静,但仔细听,仍能察觉到一丝紧绷。
那名探员立刻上前一步,低声汇报,语气简洁明了:“头儿,是在滨海湾。今天早上退潮后,被早起的渔民在礁石缝里发现的。”
滨海湾……那处以风急浪高、暗礁林立闻名的海域。
距离之前云雪霁车辆坠崖的地点,有相当一段距离。
骆为昭的眉头锁得更紧。
这发现地点,似乎透着一种不寻常的刻意。
“还有,”探员顿了顿,补充道,语气带着一丝困惑,“我们发现,自从这具尸体出现后,云雪霁先生的那位贴身秘书,兰生,就彻底失去了联系。我们尝试了所有能找到的联系方式,都无人应答。他常去的几个地方,也没有人见过他。就好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兰生消失了?
在这个节骨眼上?
骆为昭的心猛地一沉。
云雪霁“死亡”,贴身秘书失踪……这接连发生的事情,绝非巧合。
一股更大的阴谋气息,如同滨海湾上空聚集的乌云,沉沉地压了下来。
他看着昏迷中被陶泽扶出去的裴溯,又看了一眼停尸台上那具冰冷的尸体,眼神变得无比锐利。
谁都不知道,就在裴溯于停尸间悲痛欲绝、几近崩溃的同时,城市的另一端,某个早已废弃、弥漫着铁锈和霉烂气味的工厂深处,正上演着另一场关乎阴谋的戏码。
兰生是在离开别墅后成功“抛尸”不久被掳走的。
他依照云雪霁最后的吩咐,处理完所有痕迹,却在一条人迹罕至的小巷被数道黑影从身后突袭。
对方动作迅猛专业,他甚至没来得及做出有效反抗,口鼻便被捂住,一股刺鼻的气味涌入,意识迅速沉入黑暗。
再次恢复知觉时,他感到浑身被粗糙的绳索紧紧束缚,动弹不得,眼睛也被厚厚的黑布条蒙住,视野里只有一片令人不安的漆黑。
身下是冰冷坚硬的水泥地,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灰尘和机油味,远处似乎有滴水的声音,规律地敲打着死寂。
他试图挣扎,但绳索勒得很紧,深深陷入皮肉,带来火辣辣的痛感。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调整呼吸,侧耳倾听周围的动静。
除了滴水声,似乎还有几个极其轻微的呼吸声在附近,显然有人看守。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沉稳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打破了沉寂。
那脚步声在他面前停下。
紧接着,毫无预兆地,蒙在他眼前的黑布被人猛地抽开!
突如其来的光线,即使是工厂内昏暗的光线,也让他感到一阵强烈的刺痛,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生理性的泪水瞬间涌出。
他急促地喘息着,努力适应着光线的变化,眼皮颤抖着,缓缓睁开。
模糊的视野逐渐清晰。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双擦得锃亮的昂贵皮鞋,以及笔挺西裤的裤线。
视线向上,是一张带着戏谑和居高临下表情的脸——联华地产的董事长,魏展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