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尚总兵自然是申甫无疑,哪怕到了孤身一人的最后时刻,他也没有逃脱、没有畏惧,反而是坦然赴死,用实际行动践行了自己对于皇上的诺言。
他是一个在国家危难之际主动站出来的奋勇之士,但同时也是一个空有满腔热血的理想派,在高估自己的同时,小瞧了军阵和敌人。
即便是韩林,也花费了将近两年的时间,用尽了各种办法,砸了无数的银钱,经历几次阵仗,才堪堪练出三千能战之卒。
就这,韩林也只是在偏阵奇攻,而不能在主阵固守。
更何况这些训练不足月余,满是油滑的市井之徒了。
究其原因,还是从皇帝到朝堂已经无计可施,才让这样的一支“军队”来碰碰运气,最后闹出了螳臂当车的笑话。
但这个笑话的代价,实在是太大了。
市井当中的油滑在以命相搏的厮杀场上毫无作用,三旗的骑兵竞相追逐着明军的溃卒,或用弓射、或用刀砍、或用马踏,不断收割着人命,甚至有一些骑兵会故意恫吓将人群往一处驱赶,就如同围猎那般,让他们在惊恐当中绝望的死去。
凄厉地惨叫声在京师二十里外响彻原野,满地都是死伤的溃卒,遍野的横尸,一直从卢沟桥一直连绵到十里地之外的大井。
京师外围的游骑很快就将申甫军全军尽墨的消息传回了京师,朝堂之上一片惊惶,其实百官对于申甫军也根本没抱什么希望,只是没想到他们败的这么快,这么彻底。
而是否要将此事上奏给皇帝起了争执,很多人人认为,如此大败必使圣上惊忧,当尽快取一场大胜,如此相抵圣上或许会好受些。
另有一些人问六七千的新营全军覆没这不是一场小胜能盖住的(朝堂上都以为申甫军是满营),如果一直不取胜,难道就要一直不上奏?
众说纷纭之中,连代首辅李标和接替王洽的新任兵部尚书申用懋,一时之间也有些拿不定主意。
头痛不已的李标在值房内踱着步子,近来的忧心事真是接连不断,先是袁崇焕下狱,随后就是辽东兵溃,再接下来就是士子跪阙宫门,今天又是丧卒六千,建奴复围京师。
一桩桩一件件哪个拎出来都够人喝一壶的,更何况“联袂而至”了?
这代首辅当的,他现在甚至有些羡慕称病在家的首辅韩爌和次辅钱龙锡了。
那边在半月桌旁坐着的申用懋,也在用手揉着隐隐作痛的额头,兵事归他这个兵部尚书直管。
自天启朝以来,兵部尚书这个职位权柄是大,但也是六部当中最危险的那个,就拿前几任兵部尚书来说,崔呈秀畏罪自杀、阎鸣泰被发配充军、王在晋被削职、王洽被下狱。
现在这个烫手的山芋如同击鼓传花一般,落到了他的手里,申用懋顿感压力山大,这个已经到了古稀之年的老尚书,心中甚至冒出了致仕的想法。
揉着揉着,申用懋脑海当中突然灵光乍现,忽然想到一个人来,于是赶忙对着李标道:“李阁老,顺天巡抚梁无它不是昨日才入的京?准备明日御前奏对,其深明用兵之道,每能切中肌理深得陛下赏识,或许能找他来问问?”
“哎哟!”
李标一拍大腿:“怎么把他给忘了。”
说完,李标对着门外传来吏士,叫人赶快去请梁廷栋。
因为明日要入宫奏对,因此梁廷栋住的并不太远,很快也来到了文渊阁的值房。
路上他也知道了事情的原委,等进入值房,李标二人相问发问以后,梁廷栋当即斩钉截铁地道:“事已成实,此事不能瞒,亦瞒不住,否则不论后续胜负如何,等陛下知道了这里有欺瞒之事,没有人能承受的住陛下的雷霆震怒。”
李、申两个人对视了一眼,觉得梁廷栋所言大有道理。
李标一把抓住梁廷栋的手,高声道:“无它,你也别明日去见圣上了,现在就同我去!”
一边往皇宫走,李标一边苦笑着对两个人道:“这阁老可不好当啊,等到此间事了,老夫便要向陛下请辞了。”
这也难怪,一般的情况下,阁部院重臣只有在十分要紧的事时无召向皇帝请对,这可能几年都不见得有一次。
但李标这已经是十天内的第二次了。
申用懋没想到堂堂代首辅李标竟然也萌生了封金挂印的想法,于是也深表赞同地道:“元辅说的不错,老夫亦有此意。”
梁廷栋表现出一副讶然的样子:“阁老,本兵忠君爱国,正是施为之事,如此想法,岂不是我大明的损失?”
李标喟然长叹了一声,随后看着梁廷栋,颇有深意地道:“老咯,这脑袋就不灵了,往后啊,这朝堂之上,怕是无它你们年轻人的天下了。”
梁廷栋欠身拱手:“阁老过誉了。”
到今年梁廷栋才不过三十有六,而其已经贵为顺天巡抚,再加上深得皇帝的倚重,其前途可谓是一片光明。
但李标对于梁廷栋有一点担心的是,这个人是有一些才干,尤其是在用兵之道上。
不过梁廷栋还有个致命的缺点,那就是由于年纪轻轻使得其有些锋芒毕露,同时对于玩弄权柄颇有执念,这两个矛盾的性格合在一起,就会让其看起来是老谋深算,但又算不明白的那种。
可现在的朝堂之上,真正擅长谋算的比比皆是,王永光、温体仁、周延儒都深谙权术,而且是待到图穷时才会现匕的那种人。
在此道上可比梁廷栋不知强到哪里去了。
待他、韩爌、钱龙锡几人退去以后,没有了资历上的压制,朝堂之上还不知道是怎样的血雨腥风。
李标本来的意思是想提醒收一收锋芒,然而看到虽然表面恭敬,但暗藏的那一丝自傲的神情,李标就明白自己是白说了。
十分勤勉的崇祯知道臣子自请肯定是有大事发生,因此三人的请奏很快就得到了应允。
待听到自上书请缨的申甫甚至连一个时辰都没坚持住,就全军败殁,顿时又是一番大怒,三人连哄带劝才将他的情绪给稳定了下来。
随后又向三人问对,梁廷栋说的最多,表现的也最好,崇祯当即就将梁廷栋立为文经略,又传口谕将满桂立为武经略。
经略是一种特设官,赐尚方宝剑,只有在重大战事时才会设立,事毕即撤,这个官职的权利很大,文官当中算是常见的官职,一般辽东都会设置。
但武经略可是头一次见,其已经能达到以武压文的效果,地方文官也要受其差遣。
单就这一职位的设置,就足见崇祯对于此战有多么重视了。
随后崇祯又留下梁廷栋单独问对,其所请所奏皆允皆纳。
只有一条没有同意,那就是——
释放在北镇抚司大牢当中的乐亭游击韩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