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坐上回家的车时,小春打了个电话给文竹。
“喂。”文竹按下接听键。
见文竹接电话,吴漾和李老师默契地停下了交谈,车内一时安静下来。
“姐姐!我们夺冠啦!”小春雀跃的声音在寂静的车厢里显得格外突兀。
这结果在文竹意料之中。她虽不如小春那般兴奋,却也被他的快乐感染,声音里不自觉地染上了笑意:“真厉害,恭喜你们!”
“嘿嘿!”小春爽朗的笑声透过听筒传来,“有姐姐的功劳!你上午特意来看直播给我们打气,真的很感谢!”
察觉到前排的安静,文竹抬眼,透过车内后视镜迎上了李老师耐人寻味的目光。那眼神,让她莫名有种在课堂上递小纸条被抓包的错觉。
“是你们的天赋和努力换来的。”她没有解释自己只是随手点开了直播链接,只想尽快结束这不合时宜的通话,“祝你们越来越好。没别的事我先挂了?”
小春的笑声低了下去,在电话挂断前,他突然喊了一句:“姐姐,过几天节目播出你一定要看!有个惊喜给你!”
“好,拜拜。”文竹应道。
车厢陷入一片沉寂。片刻后,李老师试探着开口:“这么晚了,谁的电话啊?”
文竹问心无愧,也没想隐瞒:“一个客户兼朋友,他们乐队刚比赛拿了冠军。”
“楼上那个?”吴漾插了一句。
“对。是小春打的。”
吴漾没多想,随口问道:“小春是哪个?扎低马尾那个,还是另一个?”
队伍里有三位男性,吴漾却只给了两个选项——这是个微妙的陷阱,文竹并未察觉。
“扎低马尾的是阿丰。”她解释道,“小春是另一个,看着年纪很小的那个。”
吴漾从鼻腔里“嗯”了一声,不再说话,专注地盯着前方开车。
李老师敏锐地捕捉到了儿子情绪的转变,转而跟文竹聊起来:“文竹啊,你这工作是不是能认识不少明星?”
“还好。有些小明星和网红会找我们拍摄,有时品牌方委托,也会和一些知名艺人合作。”
“都有谁啊?说说看,妈听听认不认识。”
文竹报了几个名字,李老师都摇头表示没听过,最后感慨:“老了老了,跟不上时代了。”
“现在新人辈出,好多我也不认识,得查资料才知道。”文竹附和道。
“那刚才打电话的,也是个小明星?”李老师话锋一转。
文竹迟疑了一下,这才明白对方兜了个圈子在问什么。
“不是,就是个普通乐队。”她心想,Season4连网红都算不上,微博粉丝还没自己多。
“哦,这样啊。”李老师点点头,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
过了一会儿,她又开口,语气带着点怅然:“明星嘛,声色犬马,放在旧社会也就是个‘伶人’,跟读书人的身份地位差得远呢。现在倒好,世道颠倒了,明星被人捧着,读书人反倒不受重视了。”
吴漾听出母亲话里的失落,立刻接话:“那不一样。读书人腹有诗书气自华,明星那种精致,靠包装罢了。”
李老师领会了儿子的安抚,脸上露出满意的神色。
那种熟悉的疏离感再次悄然包裹了文竹。她不再言语,侧过脸,静静望着车窗外一盏盏向后飞逝的街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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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李老师第二次来儿子儿媳家。上次来时房子刚入住不久,东西少,显得空阔敞亮;这次再来,添置了不少大小家具,一百多平的空间便显出了几分局促。
她里里外外踱了两圈,最终站定,评价道:“花这么多钱买的房子,还没咱家一半大。”
吴漾正忙着给母亲收拾次卧,随口应道:“地段价值不一样。”
“那倒也是。”李老师点点头,顺势提起当年,“当初要是再多凑个百来万,是不是就能拿下那个大户型了?”
买房时吴漾出了大头,文竹因要维持工作室运转,只出了一小部分。这事儿,李老师心里始终存着点疙瘩。
吴漾从不计较这些,也不爱听母亲提,便道:“先住着吧,够用了。”
“哪里够哦,”李老师不以为然,“这房子,至少得再多一个房间才算勉强够用。”
吴漾笑了笑:“平时就我们俩,三个房间绰绰有余。您来了也住得下,不挤。”
“那孩子呢?”李老师话锋一转。
“跟您住呗!”吴漾答得顺溜。
李老师轻哼一声:“我可不帮你带。”
“为什么?”吴漾有些意外。
李老师瞄了眼门外,确认没人,轻轻掩上门,压低了声音:“我跟文竹啊,气场不合。天天住一块儿,非得成仇人不可,到时候你夹在中间多为难。”
文竹此刻正在洗澡,自然错过了婆婆这番“通情达理”的剖白。
“不至于,”吴漾不以为意,“她挺尊重您的。您只要别在她面前提首付出资的事就行。”
“我看我提她工作的事,她也不乐意。”李老师观察入微。
“有吗?”
“你当时看车没注意,我可看得真真儿的,她答话时那脸色可算不上好。”
“是吗?”吴漾凝神想了想,随即换上轻松的口吻,“她孕期激素不稳,最近情绪是有点起伏,您别太往心里去。”
“我还能跟她计较?”李老师摆摆手,“你们小两口把日子过好就行。我就是想你了,过来看看,明儿就回。”
吴漾立刻挽留:“妈,您多住几天,正好帮我们改善改善伙食。”
一听这话,李老师的心思立刻转到儿子的吃饭问题上。几番言语往来,她终于“勉为其难”地松了口:“那……我就再多待两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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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了,卧室里只余下空调低沉的送风声。临睡前,吴漾将母亲要多住两天的事告诉了文竹。
黑暗中,文竹的呼吸似乎停滞了一瞬,久久没有回应。
“怎么了?”吴漾侧过身,在昏暗中寻找她的轮廓,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你……不同意吗?”
回应他的只有沉默。文竹睁着眼,望着模糊的天花板。下午婆婆还说是“路过看看”,到了晚上就成了“短住”,果然。这意料之中的“变卦”,像一根细小的刺,精准地扎在她心头最敏感的那处。
吴漾等不到回答,叹了口气,那声音在寂静里显得格外沉重。“文竹,我妈就我一个儿子,大老远来一趟,屁股没坐热就让她走,传出去……不好听。外人会怎么看我?怎么看你?”
“我没说不让住。”文竹终于开口,声音在黑暗里显得异常平静,甚至有些冷,“次卧空着,她想住多久住多久。”她顿了顿,一丝难以抑制的讽意滑出唇齿,“只要她和朋友原定的旅行就行。”
吴漾沉默了。他能听出那平静下的暗流。
过了片刻,一只温热的手掌试探地、带着安抚意味地搭上她的后背,轻轻摩挲着薄薄的睡衣布料。
“文竹,”他的声音放得极软,带着哄劝,“你可以试着跟她多亲近亲近的。相处多了,你会发现她人其实……挺好的。就是有点老思想。她以前总说想要个女儿,现在有了你,不是正好吗?”他似乎觉得找到了一个绝佳的理由,语气带上了一点热切,“你妈妈也不在了,我也希望……能多个人疼爱你。”
黑暗中,文竹只觉得眼睛猛地一酸,一股尖锐的涩意直冲眼底。她死死咬住下唇内侧的软肉,才没让那声哽咽溢出来。他洞察了她心底最隐秘的渴望,却只是将其作为达到自己目的的手段。这“疼爱”的许诺,在此刻听来,空洞得近乎残忍。
“……嗯。”一个单音节的回应,从喉咙深处艰难地挤出来,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就在这时,吴漾抚在她后背的手掌移了上来,带着夜里的微凉,轻轻触到了她的脸颊。指尖划过皮肤,瞬间沾上了一点湿意。
“你哭了?”他的声音带着惊讶和一丝慌乱。
这一触碰,像打开了某个闸门。文竹的身体微微蜷缩起来,压抑的呜咽声终于冲破了束缚,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和脆弱。她不再强忍,泪水汹涌而出,瞬间濡湿了枕畔。
吴漾的心像是被那哭声狠狠攥了一下。他不再犹豫,手臂用力,小心翼翼地将她僵硬的身体扳转过来,面对自己。
黑暗中,他看不清她满脸的泪痕,却能清晰地感受到她身体的颤抖和压抑的悲恸。
他什么也没再说,只是伸出双臂,将她整个人密密实实地拥进怀里,让她湿漉漉的脸颊贴在自己温热的胸膛上。他的下巴抵着她的发顶,一只大手笨拙却温柔地、一下一下地、轻轻地拍抚着她的后背,像安抚一个受尽委屈的孩子。另一只手则紧紧环抱着她,仿佛要将她所有的悲伤都揉进自己的身体里,试图用自己的体温驱散她心头的寒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