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你当初跟我说,最怕的就是你数算天文研究的再好,也因为传承的人太少,日后逐渐的失传了,而红营治下连乡野小民都能用方程式清算税粮,有如此根基,自然是比满清那边更容易传承你的成果……”顾炎武微笑着点点头,语气柔和的教训着:“可是你入了红营之后,就一心搞自己的研究,教书育人嘛,也只是上上课、带带课上的学子而已。”
“你明明是看到了老百姓们的智识才留下来的,可做事的时候却又不相信老百姓们的智识,只觉得他们和你的层次隔的太远,没有交流的必要,更不可能从他们身上借鉴吸收什么,只需要等你研究的成果出来,然后摆在他们面前,至于他们会不会学、能不能看懂,你也无所谓,定九,我说的没错吧?”
梅文鼎面上又是一窘,身子却微微坐直了,帮顾炎武总结道:“精英主义、精英思想,不相信百姓的力量,抱着拯救者的心态,高高在上。”
“倒也不必评的这么不留情面!”顾炎武哈哈一笑,继续说道:“其实吧,说到底,你并不是那些不明白道理的腐儒或心怀鬼胎的落后旧士人,就是整日里闷在大学堂里头搞自己的研究,脱离社会、脱离群众,所以路就走偏了,你看看,当年你跟着我在红营吉安乡间走一圈,就能下定决心当反贼,如今你出去逛了一圈,不也主动意识到你那精英主义的思想问题了?”
“所以说,我们这些知识分子,还是要走出去,社会生活的观察和实践,本来就是红营一直在提倡的,但是大学堂里头以前一直没有有系统的组织这个工作,主要是下几个文件,各个学院甚至个人自发的进行社会观察和实践,以大学堂的名义组织的社会观察和实践活动,基本上都是配合其他部门参与,其他部门或组织工作上遇到需要我们辅助的地方派人找上门来,大学堂才会协调人手过去,要么就是红营有政策下乡下厂,才会组织参与.......”
“这次和辅明谈过之后,对这一点我也进行过反思,我们提倡社会观察和实践,但很少有系统的、定期的、主动的去组织师生参与社会观察和实践,往往是被动的参与......”顾炎武叹了口气,看向梅文鼎:“定九,大学堂若是定期规定你们必须要参与社会活动和实践,也许你这精英主义的问题,就不会犯了。”
“自己的错误,得优先从自己的身上找问题.......”梅文鼎笑着摆了摆手:“黄小松他们能够下乡下厂,我却整天闷在学院里搞研究,说到底还是自己的问题。”
“倒也不用都怪在自己身上,一个人的命运,既要靠个人奋斗,也要考虑历史进程和外部环境嘛!”顾炎武微笑着摇了摇头,继续说道:“红营和群众百姓们创造了历史的进程,我们大学堂呢,就要把外部的环境给搞好,因此之后我们的工作重点,就应该把组织知识分子参观和参与社会建设作为一项重要任务,加以通盘的安排,特别是许多中间分子和落后的旧士人,对他们的助推和改造,更应该与社会紧密结合。”
梅文鼎认真记下,又提起一旁的另一支笔蘸满红墨,在这一段下头重重划了两笔,顾炎武等他做完这一切,才继续说道:“然后是业务实践, 业务的实践对于知识分子的思想改造也有重大的作用。什么叫‘业务实践’呢?我自己划了四点——学术研究深度参与生产项目,课程设置紧密联系经济建设实际,学术研究方向以解决目前经济建设和社会发展中急需的问题为优先,最后便是指导基层业务、深入基层提供技术和学术支持。”
“咱们有些知识分子,研究学术只是为研究而研究,不去考虑其对社会和经济建设有什么作用,躲进小楼成一统,教学上呢,就是大书呆子教小书呆子,只讲学术和理论,不考虑如何去与现实相结合,定九,你之前就有这样的倾向......”
“还有一些人呢,则是还抱着旧社会里头士林官绅那一套,把学识当作划分阶层的壁垒,追求什么‘往来无白丁’,搞研究、做学术,只和‘智识相等’的人去交流讨论,平日里常以‘教授’、‘专家’为荣自称,恃才傲物,甚至于以资历、地位垄断学术话语权,压制不同观点,将学术变成个人私产,形成所谓的‘学阀’!”
“还有些人呢,没有前一类人那么过分,但是他们搞研究搞学术,纯粹就是为了个人的名利,为了青史留名、为了个人利益,他们也会为基层和百姓群众做贡献、搞科普推广,但本心里头完全都是为了自己的私利,是借此‘完成任务’,甚至于邀功请赏。”
“业务实践,就是要形成知识分子思想改造的‘实践载体’与‘转化桥梁’,在学术领域,迫使知识分子转向群众百姓急需解决的应用问题,,在解决‘工农生产实际难题’中,意识到旧有纯理论研究的局限性,摒弃‘为研究而研究’的精英恶习,教学过程中则和现实社会发展紧密联系,从‘知识为精英背书’,转为‘知识为社会生产服务’,从根源上削弱精英主义的思想基础。”
“然后,是通过业务实践消除阶层隔阂,只有在业务实践中与工农群众打成一片,才能真正明白‘知识分子是工人阶级的一部分’,而不是高踞于群众之上的贵族。跨学科、跨身份的协作,才能完成业务,也才能在其中认识到社会分工和社会协作的重要性,迫使知识分子放弃‘独断专行’的学阀做派,学会‘虚心倾听、平等讨论’。”
“且业务实践过程中,权威来自‘能否解决实际问题’,而不是来自谁资历深、谁读书多、谁门徒和拥护者更多,这自然就打破了学阀对学术的垄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