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一。
在渡船启程之前,有一拨千壑国本土仙师,不知从哪儿得了消息,着急忙慌的跑来登门。
对方自称是千壑国国师,也是此地东边八百里,那座福荫洞的主人,是个仙风道骨的老道士,领着他的得意弟子,备了些许礼物,想要见一见宁远。
美其名曰,坐而论道。
当然,这种论道,仅仅就只是坐下来,好好聊聊修行之事,并非是带着敌意的那种。
若是以前,宁远肯定不搭理,即刻启程,但这次却破天荒的,放下手头上的事儿,亲自接见了这对师徒。
三人在观景台落座,福荫洞老道人,对宁远的身份,可以说是知根知底,上来就行稽首礼,笑喊一句楼主大人。
宁远这才恍然发现,原来自己的名字,在脚下这座东宝瓶洲,已经这么出名了,就连一位大骊藩属国的龙门境国师,也能知晓。
老道人道出实情。
原来他明面上是千壑国国师,其实早在数十年前,就已经暗中投靠了大骊,前年大骊兵过千壑,之所以畅通无阻,就是因为他这位国师的游说。
宁远听闻,便高看他一分。
毕竟在老道人的运作下,千壑国虽然归降了大骊王朝,丢了颜面,可毕竟不伤一兵一卒,辖境之内,百姓依旧安居乐业。
这已然就是一份大功德了。
老道人今天登门,携带了些许福荫洞特产,山上唤作琉璃瓦,不算多贵重,一块巴掌大,估摸着价值一颗雪花钱。
百余块,放在世俗王朝,当然是天价,可在真正的山上,特别是占据一座破碎小秘境的福荫洞来说,不算什么重礼。
宁远没有推脱,全数收下,而后当着老道人的面,剥离出十几道剑意,回赠给对方。
老道人差点就要痛哭流涕。
对方这位剑仙,显然已经看出,自己的这位嫡传弟子,是一名剑修,所以便投桃报李,直接送出最为合适的剑意。
为此,老道说什么都要自己的那个弟子,给剑仙磕上几个响头,以后凝练出本命飞剑,更要莫忘初心,学一学前辈风骨,做那斩妖除魔之事。
老道人有一枚低等养剑葫,装入宁远的剑意,不是问题,在这之后,宁远便问了些千壑国的风土人情,还有关于福荫洞这种破碎秘境的粗略内幕。
取出几壶福荫洞深埋多年的仙人酿,两人借着旭日初升,开怀畅饮,仅看表面,还真就像是两位知己。
日上三竿。
宁远亲自将师徒二人,送下渡船。
临别之际,老道终于说出此行的根本目的,搓了搓手,有些赧颜,声称楼主大人,将来去了大骊京师,若是可以的话,就在国师崔瀺面前,替他福荫洞美言几句。
不用说太多,三两句就可,最好是能帮他联系一位墨家巨子,来福荫洞一趟,将山头的破碎小秘境,修缮一二。
他当年游历至此,发现这处小秘境,扎根过后,迄今为止,已经过去了两百个春秋。
勉强修到了龙门境,原本寿命还有一些,只是山上神仙,哪有不打架的,体内隐疾不少,大限将至。
最多也就十年左右。
请人修缮破碎秘境,也不是为己,老道人早已看淡生死,只是不想自己死后,多年经营的福荫洞,崩塌破碎。
总要给弟子们留点家底。
老道人再作稽首礼,发自肺腑道:“剑仙不用担心钱财之事,请墨家高人,外加其他一系列费用,我那多年积攒的家底,兴许也是够的。”
说完,他还朝宁远递过去一个钱袋子,赧然道:“三枚谷雨钱,贫道也不知是多了少了,还望剑仙莫要嫌弃。”
宁远没接,看了看老道,又转而看向那名背剑小道童,双手拢袖,沉默许久。
最后他说了一句有些古怪的话。
“为他人秉烛照亮夜路者,易伤己手,自古而然,悲哉君子,而替众人拾薪者,更不可使其冻毙于风雪。”
宁远这才接过那三枚谷雨钱,将袋子挂在腰间,抱拳笑道:“千壑国师,尤为如此,那么这个忙,晚辈自当竭尽全力。”
互相告辞。
渡船缓缓升空,进入云海后,骤然加速远游。
降龙渡,师徒两个久未离去,目送那人于百里之外,方才开始打道回府,却不是去往福荫洞,而是往州城那边赶去。
那位背剑小道童,此时问出心中疑惑,“师父,既然你之前说,那位剑仙前辈,是个正儿八经的大好人,那他为何又要收你的谷雨钱?”
老道往他脑袋上来了一巴掌,教训道:“我有没有与你说过,世间万事,不可只看一个表面?”
小道童龇牙咧嘴,挠了挠头。
紧接着,老人轻声问道:“万钧,此前面对那位宁剑仙,面对境界剑术,皆是高如青天的他,有何感想?”
小道童想了想,认真道:“有些呼吸不畅,但是与面对那些心术不正者,天壤之别,更多的,还是如沐春风。”
老道人抚须笑道:“此物最是骗不得人,万钧,你记住,宁剑仙之所以接下那钱袋子,就是让我们知道,此事他确实记在了心上,
要是不接,我们就得做好包子喂狗,一去不回的准备了。”
“他要是不接,哪来的什么包子?”
“好像也是。”
“师父,你都老眼昏花啦。”
“你懂个屁,反正不管如何,记住了,修行路上,只要是善缘,不分大小,都要牢牢把握。”
小道童连连点头,嘀咕道:“师父,剑仙前辈神通广大,你刚刚说那肉包子打狗,就不怕他听得见?”
老道人赶忙收声。
一直走到州城城门,老道方才放下心来,一如既往,开始给弟子传授立身之本,慢条斯理道:“万钧,你这般年纪,对于山上的人情世故,还是莫要过多费心,我们这些老人来做就可。
你只需多看,将修道登高,摆在第一位,等到哪天师父走了,你也老了,再来做这些事,再去给你的徒子徒孙,传授为人处世之道。”
老人揉了揉弟子的脑袋,叹息道:“你的根骨资质,都很好,咱们福荫洞,往后可就只能靠你了,你的那几个师兄师姐,无论是修道还是修心,都远不及你,
将来福荫洞能不能成为宗字头仙家,能不能得来一位白玉京掌教的敕封,这些重担,万钧,师父可全指望你了。”
小道童愁眉苦脸。
万钧万钧,难怪师父给他取了这么个名字。
……
神秀山渡船,继续远游北上。
对于之前福荫洞造访之事,宁远脑子也不蠢,猜得出来,肯定是大骊国师的手笔。
修缮破碎秘境,对于崔瀺来说,只是小事一桩,而以这头绣虎的活络心思,当然不会将曾经为大骊做过事的老功臣遗忘。
只是这桩善缘,崔瀺选择了交给他来做,算是离开书简湖之后,给年轻人的一份心境弥补。
看似没什么用。
但宁远此刻,却是心情大好,好像就因为这么一件小插曲,之前书简湖的那些蝇营狗苟,那些萦绕年轻人心头的驳杂思绪,就这么悄然四散。
因为那位老道人,心境无垢无尘。
人就是这么喜欢共情的玩意儿。
所以书上才会有那么一句,叫做“触景生情”,很多时候,会被修道之人,视为豺狼虎豹,唯恐避之不及。
但有些时候,又是趋之若鹜。
所以修道之人,也是很贱的东西,得道之前,多爱游山玩水,历练红尘,成道之后,又毅然决然,斩去七情六欲。
在一个没有风雪,斜风细雨的清晨时分,神秀山渡船,就这么悄无声息的进入了大骊境内。
快要抵达此行终点。
反正最晚不会超过今天,从堪舆图上来看,由此去往原骊珠洞天,只有区区两千余里,依靠渡船的脚力,半天就能抵达。
奇怪的是,阮秀从宁远手上拿回了渡船玉牌,亲自操控鲲鱼,将速度减缓了许多。
宁远有些摸不着头脑。
之前从朱荧王朝启程,奶秀可急得不行,甚至还祭出了阴阳两神,推着渡船航行……
这怎么快要到了,又选择降低了速度?
阮秀瞥了他一眼,没说什么,长裙姑娘独自站在船头那边,趴在栏杆上,望向北边的双眼中,透露出一股子的怅然。
宁远这才看出意思。
青衫走到青裙身边,没有如往常一样动手动脚,学着她的样子,上半身趴在栏杆上,歪头笑道:“秀秀,近乡情怯?”
对于宁远来说,其实那座神秀山,包括龙泉小镇,意义都不大,当年负剑北游,也不过是停留了一些时日而已。
匆匆而来,匆匆而去。
这里不是他的家乡。
但对秀秀来说,就完全不一样了。
这里正是她的家乡。
故乡是风雪庙,这没错,但是家乡这个东西,认真来说,是她老爹在哪,哪里才是家乡。
细细数来。
阮秀离开家乡,直到如今,已经过去了三年有余,那年的她,还是十四岁,如今却是大姑娘了。
根据浩然天下这边的说法。
过了十六,那就不再是什么少女。
宁远偷偷往她胸脯上瞥了两眼,嗯,确实不是少女了,相比当年来说,规模大了整整一圈。
他揉过很多次,所以看得出来。
也不知道……等到以后大婚,秀秀怀了孩子,有了奶涨奶水之后,又会大到什么地步?
啧啧,美得很。
阮秀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将下巴搭在手背,轻声道:“宁远,我有点怕。”
宁远伸出手来,拥她入怀,开始往外倒墨汁,说一些只有月下柳梢头,才会拿来安慰人的言语。
奶秀开始低声啜泣。
这可能是宁远第一次有些手足无措,哪怕将肚子里仅有的那点好听言语,全数搬了出来,也没有给她哄好。
果然,有些事,即使亲如道侣,也难以开解。
这对父女之间的隔阂,只有他们自己才能解决,当然,宁远也不是一点办法没有。
到了后来,实在想不出什么好法子的情况下,男人直接抱住阮秀的脑袋,强行给她掰了过去,面朝自己。
就这么啃了半天。
直到啃的她气喘吁吁。
虽然很糙,可世间男女之事,绕来绕去,不就那点玩意儿,不会多到哪去,也不会少得可怜。
进入大骊过后,这一路,虽然算不上春暖花开,可到底是见不到一丝一毫的风雪,万物复苏,抬眼望去,人间好似百废待兴。
入夜时分,渡船抵达离龙泉县最近的红烛镇,没有停留,继续北上,最后在牛角山渡口停靠。
骊珠洞天早已破碎,但旧址所在的方圆千里,灵气依旧充沛,远胜其他,一进入此地,气温都上升不少。
不愧是目前宝瓶洲的第一宝地。
渡口有管事前来,所属大骊,没有过多刁难,将这艘鲲鱼渡船登记在册,甚至都没要一颗神仙钱,便递给宁远一张放行条。
一行七人,带上各自家当,走下渡船,沿着一条宽敞栈道,依照在渡口坊市买来的龙泉县地势图,去往神秀山。
没有御剑。
没必要,不止是想让其他几个姑娘,熟悉熟悉附近的大山地脉,宁远其实也想好好看看,数年过去,骊珠洞天成了个什么样子。
当年他来的时候,千里小洞天,除了小镇那一块儿,其他地方,皆是人迹罕至,皆是大山深处。
如今早就翻天覆地,境内上百座山头,各自之间,基本都修建了官道,山峰之上,亭台楼阁,不胜其数。
只是灯火却不多,想必大多数的山头,还没被大骊卖出去,还是无主之物,也因此,宁远就开始打起了算盘。
回头到了大骊京师,可以给那皇帝老儿,来个下马威,最好是以镇剑楼主的身份,做那空手套白狼之事,直接索要山头。
一肚子坏水。
夜间蟋蟀嘶鸣不已。
阮秀走在男人身旁,默不作声,即将见到老爹的她,满是忧心忡忡的模样,反观另一边的宁姚,还是老样子,拿着那件镜花水月,走哪照哪。
剩下几个姑娘,大差不差,基本都是满眼好奇,特别是两个小丫头,兴奋的上蹿下跳。
七人队伍中,修为最高的宁姚阮秀,都没有刻意隐藏气息,按理来说,即使圣人阮邛没有发现,那位大骊北岳新晋山神,也应该第一时间察觉才对。
但是这一路,没有出现任何风波,好像此地的所有大修士,都选择了闭门不出,对于宁远这头过江龙的存在,视而不见。
这倒也好。
少去各种麻烦事。
一行七人,就这么走到了神秀山,站在了那块剑宗匾额之下。
山门很是冷清,边上修建了一栋宅子,里头灯火明亮,可见是有人居住,只是对于众人的造访,同样是当做没看见。
真是古怪。
宁远也索性不去敲门,领着众人,就这么开始登山。
距离神秀山不算太远的小镇,骑龙巷最大的酒楼内,封姨送走最后一桌客人,走出门外,轻挥蒲扇,眯眼眺望东边大山。
两座山头,落魄神秀,那两个年轻人,对她来说,谁来入主此地,做那大财主,都无妨。
不过真要论个亲疏,当然还是小平安来的更好一些,毕竟是妇人从小看到大的乖巧孩子。
之后会发生什么。
谁知道呢。
杨家铺子,大门紧闭,老人坐在后院天井之下,视线死死盯着那张香火供桌,开始吞云吐雾。
此地还有一名老车夫,站得笔直。
某个时刻,老人撂下烟杆子,开口道:“拜山头之事,我就不多说什么了,随你的便,生死自负。”
老车夫一脸纠结。
最后挠了挠头,走了,没有继续逗留小镇,施展本命神通,一步过后,返回大骊京城。
落魄山,竹楼二楼,光脚老人离开清净之地,这位十境巅峰武夫,眺望远处的一粒灯火,若有所思。
神秀山上有剑宗。
走过山腰,迎面而来,是一片绿意葱葱的竹林,更深处,还有一栋放在山下也不算起眼的宅子。
一位腰系围裙的木讷汉子,蓦然之间,出现在灶房门口,望向众人,微笑道:“都到了,那就先吃饭。”
……
写这一章的时候,我满脑子都在想,以后奶秀肚子里怀的,到底是男是女,不然干脆就龙凤胎。
还在想,要是写大婚,该怎么才能让你们读起来,觉得既清水又很凰,他俩真的办事了,又该用什么姿势,该说点什么话。
好吧,我承认,我是姜黄的姜。
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