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字号房的暖帘外,两道黑影如石碑般钉在廊下,连檐角灯笼的光都似绕着他们走,不敢沾半分杀气。
这是左卫门的贴身护卫,江户黑道上人称双煞的鬼手与铁山。
鬼手站在左侧,一身玄色劲装绷得紧实。
腰间悬着柄短刃,刃鞘磨得发亮,却无半分雕花。
他左手始终按在刀柄上,掌心那道从虎口划至腕骨的刀疤格外醒目。
那是去年有人试图行刺左卫门时,他徒手夺刀留下的痕迹。
此人最擅近身搏杀,据说能在三招内拧断对手脖颈。
此刻他垂着眼,睫毛纹丝不动。
目光却像张网,将廊下三尺内的风吹草动都收在眼底。
右侧的铁山更显魁梧,肩宽几乎占了半条廊。
身上的黑色胴丸甲未卸,甲片缝隙里还嵌着些暗红痕迹,不知是陈年血渍还是锈迹。
他背着一把长柄薙刀,刀杆比寻常人手臂还粗,刀柄缠的麻绳被汗水浸得发黑。
此人是空手道高手,指骨上的老茧厚得能磨破粗布,曾在赌场里赤手空拳打趴十几个持械混混。
他站姿比鬼手更沉稳,双脚分开与肩同宽,像在地上扎了根。
两人都没戴斗笠,头发束布,额前碎发被汗水粘在皮肤上。
偶尔有路过的青楼侍女,见了他俩都下意识放轻脚步,连呼吸都不敢稍重。
这两人从不多言,却自带一股肃杀气。
仿佛下一秒就能拔出武器,将任何靠近天字号房的可疑之人撕碎。
只有当房内传来左卫门偶尔的低笑时,鬼手按在刀柄上的手指才会微微松一瞬。
铁山紧绷的肩线也会轻缓半分,但转瞬又恢复成石雕般的姿态。
风卷着庭院的落樱掠过廊下,灯笼烛火猛地跳了一下。
转瞬的光影错位间,一道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双煞身后。
戴着厉鬼面具的李少华双手如拂尘般,轻飘飘掠过空气。
左掌抚过鬼手的太阳穴,右指点在铁山的玉枕穴。
两人的身躯登时僵住,瞳孔还凝着惊愕的余韵。
李少华左手拎起鬼手的束带,右手攥住铁山的衣领,200多斤的两具躯体在他手中轻若无物,像是两捆干草。
哐当!
天字号的房门被踢开,他把双煞扔在脚下,随手关上房门。
“什么人?”左卫门翻身而起,吼声中带着不易察觉的颤音。
玉藻前染着凤仙花的指甲死死抠住榻榻米,雪色肌肤泛着惨白.
眼波里的媚意被惊恐冲得一干二净,连呼吸都变成细碎的抽气。
她望着头戴厉鬼面具的高大身影,又瞥了眼地上昏迷的双煞,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
只能死死攥住左卫门的衣角,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别怕,我是来谈生意的,不会伤害你们。”李少华说着一口纯正的膏药国语。
他缓步走到矮榻旁,毫不客气地坐下:“左卫门,辰巳屋悄悄卖鸦片的事,我早有耳闻。可惜量太少,赚的不过是些小钱。”
左卫门的手仍按在身后,指尖悄悄触到藏在榻底的短刃,眼神里的警惕却未减分毫:“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眼前这人能轻易制服双煞,武功远在自己之上,暴起反抗无疑是自寻死路。
“我有阿三国巴特那鸦片,货好量大,你有没有兴趣?”
李少华语气平淡,却像一颗石子投进左卫门心里。
左卫门的呼吸顿了顿,按在短刃上的手松了些,眼底闪过一丝动摇:“你的货在哪?”
李少华从怀里掏出一小块黑褐色的鸦片膏,放在矮桌上:“你可以先验验品质,比你烟枪里混的纯多了。”
膏体质地细腻,散发出浓郁的香气。
左卫门从事鸦片生意多年,一眼便看出这是上等货。
他的目光被牢牢粘住,喉结不自觉地滚了滚。
……
夜色晦暗,星光不明。
街面的木屐声从喧闹渐至稀疏,只有零星纸灯笼在町屋檐下晃着暖光,把“米”“酒字样的暖帘映得朦胧。
陈强被烤鲣鱼的焦香勾了目光,那是一家挂着“松叶屋”烫金暖帘的居酒屋。
门楣上悬着两盏绘着仙鹤的纸灯,比寻常店家的灯笼亮得更盛,一看便是上等去处。
李少华淡笑道:“就这里吧,闻这味道,感觉还不错。”
说罢,他上前抬手掀开暖帘,门内的暖意混着清酒的醇香瞬间漫出来。
店里铺着浅棕色榻榻米,靠窗的位置摆着四张小矮桌。
桌角都垫着竹编餐垫,墙上挂着几幅浮世绘版画,画的是隅田川的樱花盛景。
穿素色和服的侍女连忙迎上来,屈膝行礼时袖口的紫藤花纹轻轻晃动。
她引着两人在靠里的位置坐下,又端来温热的茶碗,瓷碗碰在木托盘上发出清脆的响。
李少华指尖摩挲着茶碗边缘,目光扫过桌案上摆着的黑漆菜单,上面用墨笔写着当日料理,字迹娟秀。
他抬眼时笑意温和,转向侍女的膏药国语说得流畅又妥帖,尾音带着几分从容:“お世话になります。德利酒を一升、温めてお愿いします。料理は、田楽豆腐一皿、塩焼き鲭、それに天ぷらを五本ください。”(“麻烦您了。请上一升德利酒,温着端来。料理要一碟田乐豆腐、一份盐烤青花鱼,再来五串天妇罗。”)
侍女闻言眼睛亮了亮,大概是少见异乡人能把膏药国语说得这样自然,连忙躬身应道:“はい、すぐお持ちいたします。”(“好的,马上为您送来。”)
她转身时,和服下摆轻扫过榻榻米,留下一阵淡淡的皂角香。
陈强看着李少华放下茶碗,忍不住低声笑道:“你的膏药国语不错嘛,点菜都这么流利。”
李少华嘿嘿笑着,一脸嘚瑟。
不一会儿,侍女端着陶制德利酒走来。
酒壶外裹着布巾,倒在瓷杯里时泛起细密的酒花。
温酒的香气混着田乐豆腐上的味噌香,瞬间填满小小的角落。
李少华夹起青花鱼,轻轻一挑,鱼肉便脱了骨,雪白的鱼肉里还带着汁水。
沾了点碟底的盐粒送进嘴里,海鱼的鲜气在舌尖炸开。
他眯起眼笑道:“这鱼够新鲜,烤的时候火候也正好,没把鱼肉烤老,你试试。”
陈强夹了一筷子,果然鱼肉细嫩,带着炭火的焦香,嚼起来还有淡淡的回甘:“难怪刚才在外面就闻着香味,这烤功是真不错!”
李少华又拿起一串天妇罗,咬开酥脆的外壳。
里面的虾肉紧实弹牙,还裹着淡淡的紫苏香。
陈强也拿起一串,外壳咬着咔嚓响。
虾肉的鲜甜混着面衣的香脆,再配一口温酒,只觉得浑身都舒坦。
李少华的目光扫过墙上的浮世绘,樱花飘落的画面衬着满室的酒香食气,忽然觉得这异乡的夜晚,倒比在船上漂泊时温暖多了。
侍女路过时,见两人吃得满足,笑着躬身问了句:“おいしいですか”(好吃吗?)
李少华用膏药国语回答道:“非常に美味しいです。”(非常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