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悉的话语，熟悉的画面。
是那个从很久之前就一直徘徊在她每一次入睡时梦里的场景。
她甚至能够想象出如果真的任由安德雷斐斯他们解决铠甲和召唤人之后，将虚幻灾厄变成现实会是什么模样。
在末日里坠毁的世界，没有尽头的累累白骨，刺目的赤红鲜血……
季寻心里忽然涌上一股近乎苍凉的冷意。
原来是这样，从一开始就已经注定好了一切，她的叔叔，她的哥哥，她的父亲，从来没有给过她选择的余地。
一切从遇见李炘南开始就已经注定，会走到这一步。
她抬头和安德雷斐斯对视，眼泪几乎是从眼睫下晃出来的。
“不管是因为什么，这是我们之间的事，和这个世界的人没有关系，你放了他们，我和你们做个了断。”
安德雷斐斯唇角的笑彻底收敛，他冷冷挑了下眉，“了断，你要和谁了断？”
“我们是你的血脉至亲，Selene，你要不要这个世界无所谓，但我们会永远在你身边。”
即使她真的选择最后那个死亡的结局，他们也只会同生共死，而不是彻底划清界限。
他捏住少女稚嫩的脸颊让她面向凄厉的战场，“是你抛弃他们，不怪叔叔狠心。”
除了尚且还能支撑的李炘南，李昊天，端木燕之外，剩下的人和铠甲有一个算一个几乎都是浑身染血，是靠着意志勉强撑着没有晕过去的。
要亲眼看曾经和自己无比亲近的，自己救了一次又一次的人即将被自己的至亲杀死……
陌生的难过悲怆席卷全身，季寻几乎是靠着安德雷斐斯抱着她的力道才没有跌坐在地上。
和三个邪神相比她的力量太虚弱，就算是帝皇及时回来帮忙，他们一群人也免不了死伤的命运。
季寻试图挣脱，又被身后的安德雷斐斯轻松拉了回去。
“如何，你愿意为了他们和这个你保护过数次的世界留下来吗？”
邪神低头贴了下她的侧脸，“你会成为这个世界的主宰，统治这个世界，直到永恒让你我在共同的轮回中终结……”
“不……你就是永恒本身，所以我们会永远纠缠在一起，永不休止。”
“永远……”
低沉喑哑，如同陈述命运的话语，却听得季寻不寒而栗。
也许安德雷斐斯所讲述的未来是真的，也许她回去的话真的会出大事，但不管是季寻遗失的那部分有关于原世界的记忆还是来自灵魂的感召，都在提醒她一件事。
一定要回去。
“我不会留在这里，我要回去……我要回家。”
少女推开他的手臂，转头望向不远处的战场，苍白的指尖抓着安德雷斐斯的衣袖兀自用力挣扎。
“哥哥——”
不算很大声的呼唤，约书亚和海因里希下意识一怔，甚至怀疑是自己太过能幻想出现了幻听。
两个人停下几乎立刻就能杀死这些无能人类的攻击，对视了一眼，回头朝她看去。
这大概是这辈子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她会用这样的眼神和语气求情了吧。
怎么能拒绝。
目力足够好到能把她蹙眉和流泪的每一个小表情看得清清楚楚，约书亚怔了一会，突然抬手，一把将倒在地上的几个人丢到了李炘南和李昊天端木燕他们三个身边。
“滚吧，你们也就这点能力，别再来找她。”
海因里希沉默地看着他动作，竟也没有阻止他，而是往回闪身，当着父亲的面一把将少女拉进了自己怀里。
安德雷斐斯冷笑了两声，“狗东西，你也配来阻止我？”
要不是当时为了试验，祂根本不会分离出两个子嗣来碍事。
给她当了几天狗，还真以为她是自己的主人，对她令行禁止了。
海因里希像是没听到来自父亲的威胁，单手抱稳怀里的妹妹，抬手挡下了狠厉的一击。
祂顾忌着少女，一定不会在这种时候动用太强的能力。
一阵刺耳的割裂声和剧烈疼痛之后，海因里希凭直觉抱着她往后退了一点，勉强只被打穿了心脏和断了几根肋骨而已。
季寻抓紧他背后的衣物，指间满是对方粘稠的鲜血和某些更渗人的不该存在于人身体上的羽毛质感，那些黏腻的事物只出现了一瞬间，又修补好他的身体隐没下去。
海因里希摸摸她的后颈，“是不是吓到了？”
话音刚落，还不等季寻反应过来，天空忽然黑了一大片，像是被什么东西啃掉了一截。
紧接着两团无形的事物飞向空中，几乎要撑破这个世界的容纳上限。
她顾不上关心那边的召唤人和好像有点半死了的抱着她的哥哥。
她冷冷出声，“天地囚笼。”
安德雷斐斯说得没错，也许是因为她确实帮忙拯救了三个世界的原因，世界的意志和规则的力量几乎对她毫不设防。
发动言灵调动起天地之力暂时阻隔开不能让人类直视的战斗，简直就像喝水一样简单。
阴沉的天色终于逐渐退却，但邪神依旧站在不远处，约书亚也许能够暂时抵挡祂，但不至于让祂分身乏术。
祂倒是没有再次上前想要抱回她，而是站在原地，用一种近乎幽冷的目光注视着她。
“Selene，你总要做个决定的。”
“他们两个帮你，又能起什么作用，不解决这个世界，你哪里也不能去。”
“……”
季寻下意识往海因里希怀里蹭了点，想从哥哥的身上汲取温度。
“小寻。”
强撑着伤赶到她身边，李炘南匆忙解除铠甲，半蹲下来想查看她的状况，却被海因里希冷脸挡开。
“饶你们一命已经算是恩赐，你觉得你配得上再触碰她吗？”
他抱着妹妹的手臂收紧，抬手准备将李炘南挥走。
李炘南视而不见，只是眼神紧锁着银发男人怀里抱着的少女。
这个人和她是什么关系，是不是她的亲人，都已经不再重要。
重要的只是眼前的人。
“小寻，你都想起来了对不对，跟我们……”离开这里。
“炘南哥，你们走吧，这是我自己的事，和你们没有关系。”
“……”
又是这样的回答，像四年前那句锥心刻骨的“外人”。
李炘南勉强提了下唇角，露出了一个近乎偏执的轻笑。
“我不走，小寻，就算是死，也让我死在你身边。”
执着等待了这么久，他不想最后的结局是彻底分开，在无知的情况下面临她再一次无声无息的消失。
少女沉默了好一会。
没等李炘南再说什么，两道光芒穿过被天地之力笼罩的界域，落到了众人的眼前。
北淼几人勉强撑着身体站起来，端木燕也伸手把马青山他们两个拉了起来。
帝皇落地的一瞬间，就和邪神对上了视线，而后，沉默地摇了摇头。
显然是想要在最后告知她真相，不过知不知道真相与否，到现在其实都没有区别了。
邪神轻笑一声，“愚蠢的选择。”
“她明白了一切，只会更偏向我这边。”
不过不管她是想彻底毁灭这个世界，还是接受这个世界，祂都能接受这样的结果。
被邪神啃了一半，暗影此刻相比帝皇要虚弱太多，甚至无法在地球上凝成实质的身体，只不过是个虚幻的黑影。
暗影俯身下去，迎着海因里希戒备森冷的目光，笑着对少女开口。
“小寻，你很想回家是吗？”
季寻看了一圈周围的人和非人生物，蹙着眉点了点头。
“你想做什么？”
暗影低笑着摇摇头，“我什么都不想做，只是想告诉你真相。”
“……有关于你已经永远都回不了家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