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月华拢金檐。
紫禁城,皇后所居宫殿,溪华殿前,斑驳树影下立着一连十几道身影,四周零星几个宫女手中宫灯亮起微微灯火,映衬四周微黄间却又透着一股昏暗。
晚风凌寒,刺骨寒意如针扎来。
殿前那黄影里头,两道身影犹为显眼,一个身穿龙袍,其上七色金龙张牙舞爪,头戴流珠衮冕,模样俊朗,喜怒不形于色,淡淡威严萦绕其左右。
一旁年轻些男子双手背后,身子挺拔,俊美如妖,桃花眸子透着一股凌厉,仿若看蝼蚁般看谁都是睥睨漠然。
旁遭则是带刀侍卫,身穿锦袍,腰悬官刀,时刻提防身旁风吹草动。
莫公公跪地叩首于宋理宋若身前,一甩拂尘道:“陛下,殿下,皇后遗体就在里头,请陛下,殿下过去见皇后娘娘最后一面。”
宋理一言不发,甩袖率先进入殿内,宋若紧随其后,眸光微沉。
溪华殿里头没有点灯,仅见八根巨大盘龙雕凤碧玉柱子前,一副盖着金色绸缎的躯体于一金玉台上平躺,大殿四周窗边月华照射其上。
待宋理同宋若站定,一旁一直守候宫女神情忐忑掀开遮盖面目的金凤盖头,另一旁宫女点上宫灯。
呼——
金凤盖头掠过空中,掀起丝丝微风。
下一瞬,立时显露出来一张苍白如斯,面无血色的俏脸。
双目紧闭,眉宇微颦间还带着些痛苦,虽然细看之下跟会发现有些迥异,但就仵作言,泡水皇后凤体有些浮肿,跟之前有细微不同正常。
自皇后在江南溺水身亡过后,金陵府一经将人打捞上来便用尽千方百计将尸体保存下来,以防还没到京城便腐烂,只不过代价可不小,花了将近五千两白银从一名医家中买来大量顾明花,研成粉二里地一撒这才安稳达京。
裴圆圆面目一露出来,大殿内沉重气氛凝固下去,整个空旷大殿落针可闻,阵阵寒气自脚边顺着裤腿往上涌。
帝王缄默不言,面目在阴影里头看不大清楚。
太子宋若眉宇阴沉,但看向那张比之以往七分国色天香的面庞流转时却稍有狐疑。
下一息,宋理毫无征兆转身离去,再没多说一句话。
莫公公同宋若辞别,继而快步赶了上去。
宋若侧目睨了眼宋理背影,回眸后盯在裴圆圆惨白面目上眯眼抿唇,眉眼间阴沉散去不少。
“退下,让我独自跟我母后说些话。”
“诺。”
一旁宫女作福快步跑出殿内,将大殿门紧闭过后,徒留宋若跟皇后遗体在殿里。
宋若走到四面将灯罩点上,整个金碧辉煌大殿立时透亮,转而挪步至金玉台前,盯着那张稍有浮肿的貌美面颊。
稍一思忖,伸手在那脸上捏了捏,而后轻搓指尖。
感受到那逼真触感后,宋若眸光终是忍不住荡起丝丝惊慌波澜,匆忙出手撩开遗体肚子旁一角凤袍。
其腹部之上约莫一寸地方,一块酷似三瓣桃花的印记赫然其上....
宋若眉头猝然难看一皱,咬住薄唇手都在打颤,犹豫再三后伸手触摸上去,最后却又无力垂落。
怎么会...
若是假死伪造,又怎么会连这处隐私地方上的特征都知晓的一干二净?
但偏偏,这副躯体各个地方给他的细节都透着一股陌生感,若非要形容便是形似而不神似,哪怕那轻蹙眉头的柔弱姿态再像,他也生不出来任何熟悉念想。
当真是泡水身子浮肿造成的?
宋若深吸一口气,双脚都发的虚浮,转角便给皇后衣物遮好心灰意冷往殿外垂头离去。
只不过将走到殿门处,冷不防听见殿门外传来些许闲言碎语,像是些宫女在交谈。
“柳霞,你晓不晓得之前咱们溪华宫里出的那档子事儿?”
“啥子,你说。”
“咱宫里有俩宫女投井了,不明不白的,第二天册子点名,找不到俩人,最后在井里找着了。”
“但是这事儿压得挺死,你不知道?”
“啊?我还真不知道,谁啊那俩。”
“之前皇后娘娘贴身丫鬟里头的,天天服侍娘娘洗澡沐浴,更衣梳头待遇还不错,不知道为什么就寻了短见,死的不明不白。”
那宫女语气里头透着毛骨悚然:“而且还是俩人一块儿投的井。”
“吓人...”
……
宋若眸光阴晴不定,流转若幻,下一瞬蓦然转身大步走向金玉台前,居高临下看着那副让他完全生不出任何亲切感的躯体,将那凤袍再次撩开露出那桃花印记,去一旁茶壶中取来凉茶在袖口上打湿擦拭。
但色彩仍不减。
宋若不死心,眯着眼睛一瞬间袖筒间飞出一把金黄龙纹短刃,眸子一狠瞬间将那腹部上割下来一块儿指甲盖大小的皮肉。
宋若宛若操持一精密仪器的杀手,手法细腻,轻柔在那胎记表面轻刮,直到最后从上边刮下来细碎,肉眼难见的朱红色粉沙。
宋若猛地眼中放出精光,抬眸出神看向面前亮堂金殿虚无处,指间无意识将那皮肉碾的越来越小。
“我娘...没死。”
……
溪华殿外,宋理同莫公公站在圆拱门旁一庞大樟树之下,目光不时看向溪华殿,像是在等宋若出来。
期间默然之际,莫公公小声道:“陛下,您难道就不想多看看娘娘,怎么就瞟了一眼就走了?”
宋理面色平和,没有外人想象中那般悲伤,仅摇头道:“看多一眼罢,看少一眼也罢,没有什么区别。”
“父皇。”
远处,太子宋若迈出溪华殿,看见远处停留的宋理后,快步诧异赶来:“您没走?”
宋理露出几分慈祥笑容:“朕不着急,恰好等等你,怕你太伤心做什么傻事。”
宋若面泛涩然,摇头轻叹道:“多谢父皇关心。”
“走吧,你我二人也好久没有再叙旧过,细细想来,朕亏欠你们娘俩良多。”
宋若眼底无动于衷,面上顺从轻嗯一声。
两人父子和谐,远远踏在前头,身后带刀侍卫跃上墙头,尽量不去听两人谈话。
“若儿,你可晓得卯儿今日到了京城?”
宋若眸光一亮,露出几分讶异:“李卯他从江南回来了?”
宋理笑道:“是,这小子可贼的很,在到京城之前可是将行程消息封锁的死死的,就连朕也不晓得。”
宋若眉梢微挑,嘴角不觉勾起一抹弧度道:“李卯三番四次被刺,有此警惕也是无可奈何,所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孩儿倒不觉得是贼,是有经验了。”
宋理笑道:“你跟他在一块儿定然合得来。”
“父皇谬赞。”
“明日卯儿便要来皇宫,他此次下江南连克大案,朕非要好好奖赏他一番不成。”
宋若想起来某个水云宫里的荡妇,撇撇嘴,心想你不犒劳某个所谓的贵妇也会好好犒劳。
两人走在长道之上,月华洒洒,宁静安详。
宋理笑容缓缓敛去,两人就这般静静走着,谁也没开口。
直到最后岔路口处,宋理一顿步,语重心长道:“若儿,你娘死后,朕不会再另立皇后。”
宋若一愣,低了低头吭不出声来,像是感动的凝噎无语。
宋理轻叹一声在宋若肩头拍了拍,而后摇头离去。
离去的一刻背部微驼,还真像个临近暮年的老父亲。
宋若却是盯着宋理缓缓远去,眼底孺慕敬畏也在宋理离去那一刻悉数消失殆尽。
沉默片刻后,抬眸望向明月,眼底荡开些许惊喜:“回来了吗...”
这边人还在柔情蜜意对月缅怀,而殊不知,心心念念之人此时还在后宅里头穿行屋舍,到处爬人床铺。
“芽儿乖...”
“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