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阁峥嵘,千峰竞秀,其势则龙盘虎踞,其形则凤翥鸾翔。重峦叠嶂,若巨灵挥斧;绝壁摩天,似共工触柱。云涛吞吐于岩岫,雾海沉浮于林泉。仰观则日月蔽亏,俯察则川原隐现。
山门巍峨,上悬玄铁匾额,以古篆镌\"穹武\"二字,笔势如龙蛇竞走,隐隐透出金石之气。其下石阶千级,皆以青玉铺就,经年云浸雾润,竟泛出幽幽寒光。
晨雾未散,山巅已立十数道素白身影。少年们束发银冠,少女们玉簪斜绾,同色的素白长衫被天风卷起层层云浪,衣袂翻飞间恍若谪仙临世。
白浪反手振剑,三尺青锋\"铮\"地撕开雾气,剑穗上系着的青铜铃铛叮咚作响。余下众人闻声而动,寒铁交鸣声中,数十道剑光同时出鞘,惊起满山栖鸟。少女腕间银镯与剑刃相击,清越之音竟压过了林间雀啼,皓腕轻转便挽出九朵霜花。
山风忽急,将众人衣袍吹得猎猎作响。但见白影交错,剑势如虹,时而似鹤唳九霄,时而如雪落幽潭。最年幼的弟子突然纵身跃上青石,剑尖挑碎草叶上未曦的露珠,折射的晨光在素白衣袂上绽开七色虹霓。
“平沙落雁!”白浪清喝一声,剑锋斜掠如雁翅破空,身形低徊间衣袂翻飞,在晨光中划出一道银亮的弧线。他足尖轻点青石,剑势绵长如大漠孤烟,飘逸似秋雁南飞,剑尖三寸寒芒吞吐不定。
“嘿,哈!”众弟子齐声应和,三十六柄青锋同时出鞘,清越龙吟响彻云霄。少年们马步沉腰,剑走刚劲;少女们莲步轻移,剑若游丝。但见人影交错,剑光如雪,在山巅织就一张寒光凛冽的剑网。剑风激得满地松针盘旋而起,惊起林间宿鸟扑棱棱四散飞逃。
“大浪淘沙!”白浪突然变招,剑锋回旋如朔风卷沙。众弟子心领神会,剑阵随之变幻,时而如惊涛拍岸,时而似流云追月。彩舞突然腾空而起,剑穗上的银铃叮咚作响,一招\"长虹贯日\"直取中宫,引得师兄师姐们纷纷喝彩。
又见一名少女足尖轻点,凌空跃起,剑锋划出一道银弧,宛如惊鸿掠水。另一个胖乎乎的少年则沉腰坐马,剑招沉稳,似沙洲磐石,岿然不动。
“收!”白浪剑尖轻颤,一声清越的剑鸣响彻山巅霎时间,三十六道剑光如百川归海,齐刷刷敛入鞘中。山谷骤然一静,连风都似屏住了呼吸。众弟子保持着最后的剑势,额间细汗未消,眼中精芒未散。
山风徐来,拂动素白衣袂,如云卷云舒。剑柄上的红穗轻轻摇曳,在晨光中划出细碎的金痕。松枝上的露珠终于不堪重负,\"嗒\"地一声坠在青石上,清脆得像是为这场晨练画下的休止符。
白浪负手而立,望着远处云海中初升的红日。众弟子静立其后,衣袍上的云纹在风中微微浮动,宛如一幅刚刚落墨的水墨丹青,余韵绵长,意境悠远。
就在这时,山径上传来不紧不慢的脚步声。一个五十出头的和蔼小老头儿背着手踱步而来,那一袭素霓长衫随风轻舞,却熨得一丝不苟。他慢悠悠地捻着那撮精心打理的灰白胡须,每一步都踏得极稳,像在丈量着什么。
“掌门。”白浪立即抱剑行礼,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声音里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紧绷。他眼角余光瞥见小师妹的剑穗还在轻轻晃动,不由屏住了呼吸。
“嗯,有长进。”梁修卓唇角微扬,指尖轻抚腰间玉珏。话音未落,众弟子已齐刷刷单膝跪地,三十六柄剑鞘同时触地,发出整齐划一的\"铿\"声,惊飞了檐角停驻的晨雀。
山雾在众人身周流转,梁修卓的衣摆扫过青苔,发出细微的沙沙声。他停在白浪面前三尺处,突然伸手拂去对方肩头一片不知何时落下的松针。这个动作让跪在最前排的几位亲传弟子都不由自主地绷直了腰背。
“白浪,你过来一下。”梁修卓负手走向崖边,玄青衣袍在晨风中猎猎作响。他驻足在一块突出的山岩上,脚下是翻涌的云海。
白浪心头一紧,快步上前,在”梁修卓身后三步处站定。晨露浸湿的靴底在青石板上留下浅浅的湿痕,他下意识屏住呼吸,生怕惊扰了这份晨间的静谧。
“先前和白姑娘他们学到了什么?”梁修卓的声音很轻,却让白浪握剑的手沁出了薄汗。
“回掌门,”白浪喉结滚动,剑穗上的银铃因手掌微颤而发出细碎的清响,“弟子见识到了名山大川,以及一些奇门秘术,还有.……”他忽然噤声,因为梁修卓转过身来,指间正捻着一片不知何时沾在他衣领上的落叶。
“还有什么?”梁修卓的声音依旧平和,目光却如古井般深不见底。山风突然转急,卷起满地松针在两人之间打着旋儿。
“要和师兄弟们搞好关系,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分别……”白浪望着那片在梁修卓指间翻转的落叶,声音低了下去,最后一个字几乎化作一声叹息,消散在带着松香的山风里。
梁修卓指尖一顿,那片落叶便打着旋儿缓缓飘落,在晨光中划出一道轨迹,最终轻轻覆在青苔斑驳的石板上。远处紫霄峰顶传来三声悠长的早课钟响,余韵在山谷间层层荡开,惊起一群栖息在云松上的白鹤。
“好好好,看来当年那个刻刻板板的小伙子也长大了不少。”他抚掌而叹,眼角笑纹里盛着难得的欣慰,说着梁修卓突然屈指弹向白浪眉心,却在即将触及的瞬间化指为掌,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走吧,去见你师叔。”梁修卓转身迈步,素白的衣袂在晨风中舒卷如云,衣摆轻拂过青石阶上晶莹的露珠,带起一串细碎的水光。
白浪望着掌门渐行渐远的背影,注意到他发间那支簪子在朝阳下流转着柔和的光晕,簪尾雕刻的松鹤纹样若隐若现。石阶两侧的忍冬草沾着晨露,在掌门经过时轻轻摇曳,仿佛在行着无声的注目礼。
山雾渐渐散去,梁修卓的身影在蜿蜒的石径上时隐时现,素白的衣袍与山间流云融为一体。白浪突然发现,掌门的步伐比记忆中慢了几分,像是刻意在等他跟上。
屋内陈设极尽雅致,紫檀木的博古架上错落摆放着前朝古玩,青玉香炉中一缕沉香袅袅升起,在雕花窗棂透入的阳光下流转如纱。
东首摆着一张黄花梨平头案,案上端砚里的墨汁犹带微澜,一支狼毫笔搁在青瓷笔山上,笔尖还凝着未干的墨迹。
湘妃竹榻上铺着云锦软垫,榻边小几摆着套雨过天青茶具,盏中茶汤澄澈,犹自冒着丝丝热气。整墙的多宝格里,各色珍玩按五行方位陈列。
“哦?师兄,今天你怎么有兴趣来看我?”剑疯子斜倚在湘妃竹榻上,一头灰白长发如瀑垂落,与长须纠缠在一起。他单手支颐,另一只布满老茧的手正漫不经心地把玩着天青釉茶盏,拇指时不时摩挲盏底那道细如发丝的冰裂纹。
褪色的长袍松松垮垮挂在身上,衣襟大敞露出瘦骨嶙峋的胸膛。榻边歪倒着几个空酒坛,坛身上\"梨花白\"的字迹已被经年累月的酒渍浸得模糊。他忽然手腕一抖,茶盏在指尖转出个惊险的弧度,几滴残茶飞溅在衣襟上,洇开深色的痕迹。
“听说你又要去调查?”梁修卓指尖轻叩紫檀案几,茶盏中的碧螺春泛起细微涟漪,“我这个做师兄的,怎么也得来送送你。”
“小子,你倒是什么都肯告诉掌门。”剑疯子斜倚着蒲团,指尖轻转着酒葫芦,忽然嗤笑一声,他眼尾余光扫过站在角落的白浪,少年顿时绷直了脊背,握剑的手不自觉地紧了紧。
窗外的竹影沙沙作响,将斑驳的光影投在剑疯子半边脸上。“怎么?”他仰头灌了口酒,喉结滚动间,酒液顺着下巴滑落,在衣襟上洇开深色的痕迹。他突然转头直视白浪,眼中醉意朦胧却锐利如剑,\"现在知道怕了?\"
白浪的剑穗无风自动,在腰间轻轻摇晃。他垂下眼睑,长睫在脸上投下两片阴影,却始终保持着抱剑而立的姿势。案几上的青铜烛台突然爆了个灯花,\"啪\"的一声在寂静的室内格外刺耳。
梁修卓不动声色地往左移了半步,恰好挡在两人之间。他广袖一拂,带起的风熄灭了跳动的烛火:“师弟,你吓着孩子了。”他的声音温和万分,却让剑疯子手中的酒葫芦突然停在了半空。
“哈哈哈!”剑疯子突然仰天大笑,笑声震得梁阁梁上的铜铃叮当作响。他猛地把酒葫芦砸在案几上,惊得茶盏中的水面泛起涟漪
“不错师兄!”他眼中醉意全消,取而代之的是锐利如剑的精光,“我不日就要启程,继续追查红阳血精的下落。”
“很好!”梁修卓广袖一振,案上的青瓷茶盏突然平移三寸:他眼中闪过一丝喜色,“我剑阁在武林大会上的威望……”
“师兄且慢。”剑疯子突然打断,声音沉得像是从寒潭底传来。他指尖轻抚腰间佩剑,剑鞘上的云纹在烛光下忽明忽暗。
“上次调查后,我发现……”他顿了顿,目光如电扫过白浪,“这红阳血精,恐怕与我们白道六派中的某家脱不了干系。”
梁修卓猛然振袖,一道浑厚真气激荡而出,四周雕花木窗\"砰\"地齐齐合上,震得窗棂上的浮尘簌簌落下。真气鼓荡间,他腰间衣袍被劲风掀起一角,隐约露出一个紫檀木令牌,令牌上的二字若隐若现辨不清名字,边缘处还残留着几道焦黑的灼痕。
剑疯子只是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便继续低头擦拭他那柄长剑。剑身映着烛火,在他脸上投下忽明忽暗的光影。
\"师弟!\"梁修卓突然一掌拍在案几上,震得茶盏中的水纹剧烈晃动。他眼中寒芒闪烁,声音却压得极低:“谨言慎行,这等推断,是要掉脑袋的。”
“对我来说,正义才是最重要的。”剑疯子仰头猛灌一口烈酒,琥珀色的酒液从嘴角溢出,顺着脖颈的线条蜿蜒而下,滑过凸起的喉结,最后没入松散的衣领之中。他随意地用袖口抹了把下巴,粗麻布料上顿时洇开一片深色的酒渍。
“哈!”他长舒一口气,酒气在空气中弥漫开来。几滴未干的酒珠挂在他凌乱的须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