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烟袅袅,一支烟燃尽,陆璟尧在将最后一点星火摁灭的时候,等来了许宴的声音。
“为什么?”许宴问。
“国难当头,在为国为民这一点上,我想……至少在此时,我们的目标是一样的,”陆璟尧看着许宴,眼神里有别样的眸色。
他不知道陆璟尧是没有听懂他的问题,还是他一早就想好了答案。但无可厚非,这个回答正中红心。
“好,我答应你。”
“多谢。”陆璟尧点头,颇有礼地道了声谢。然后利落起身,将手中的烟头随意一抛,准确地落入沙发旁的垃圾桶,往门口走去。
许宴见人走得如此干脆,愣了一下,立马起身跟过去,急忙解释,“我只是同意去说服清桅,但她未必会答应。”
“我知道。”
“那如果她不答应呢?”许宴追问。
陆璟尧按在门把手上的手霎时顿住,但很快又转身跟许宴说了一句话,直接让许宴愣在原地再无追问。
——“代问叶将军好。”
……
陆璟尧出了办公室,抬腕看了眼时间,来不及再找清桅道别,便匆匆离开了医院。
许宴问如果她不离开怎么办,他其实一点都不意外,或者说以他对清桅的了解,她肯定不会在此时离开。不管是为了她娘的事情,还是为了她的理想,亦或者顾及到一点他,她都绝对不会答应许宴。
他是在试探,但不是试探许宴的身份,而是试探他们究竟想利用清桅做什么?
这个问题困扰了他很久,他也观察了很久,在此之前他一直未能想清楚。
按清桅所说,许宴认识她母亲,且有恩于他。他之所以对她照顾有加,皆是为了报她母亲的恩。
可是按许宴的身份,他没有道理在清桅还未北平之前,就开始接触沈怀洲。而从清桅出现之后,从散播毁容谣言就开始在暗中帮她,教她学医,甚至在莫斯科她遇到的都是他的老师和学弟……整整三年之久,他对清桅的照顾细心周到,远近度势。
可根据这几年查到的消息,他们让清桅暗中做过的那几件事,实在算不上什么严肃重要的任务。
所以陆璟尧想,是要在紧要关头,利用清桅要挟他吗?
但看今日许宴的态度——很显然,不是。
他答应了他的条件,他愿意在这种紧要时刻将清桅送离他的身边,换句话说他们根本不在意清桅是否能留在他身边。
他们究竟想利用清桅做什么??
——
清桅忙完赶到许宴办公室的时候,才发现陆璟尧已经走了,只剩戴玖远在那吃着油条豆浆。
“吃吗?”戴玖远鼓着腮帮子,一边吃一边问。
“不吃。”清桅看着毫无吃相的戴大公子,很是鄙夷地摇了摇头,“吃相可真难看啊,戴大公子。”
“都要饿死了,还管什么好看不好看。”戴玖远嘴里嘟囔着。
“走了。”清桅懒得跟他闲扯,转身准备走。
“哦。”戴大公子囫囵地应了一声,猛然好似想起什么,又朝门外大喊:“下班记得过来,许宴说找你有事。”
清桅已经走出去的身子都退回几步,探出头盯着戴玖远看了看。
“真的,没骗你。”戴大公子举着油条发誓。
清桅半信半疑地走了。
她心情有些失落,等了半个多月,两个人才待了不到八个小时。
她本来还想问问陆璟尧,那幅画是什么时候去拿的,什么时候补画的,又是怎么带来的宣市。还有关于娘的事,她有了一些新的想法,当年不管是线索不对还是沈怀洲在说谎,她觉得娘肯定是在宣市认识的那位叶将军,或许她当时落水离开宣市之后就去了齐城……
战争使人恐慌也叫人麻木,在最开始潮水般的动荡之后,想走的都走了,能逃的也逃了,剩下的便都靠着心中一口气渐渐恢复了镇定。
清桅看着楼下来往的人,眸光沉静,她突然发现她好像有很多话想跟陆璟尧说,这是以前没有过的感觉,那种难以名状的‘爱’,在岁月的不知不觉的沉淀下变成了想要倾诉的日常和惦念。
却让人念念不忘,心动不已。
——
陆璟尧想过很多许宴可能会说服清桅的理由,比如他个人的职务之便,又或者组织上的任务要求,等等。
却怎么都没有想过会是这样的,让他猝不及防的一种。
三天后一个深夜,夜雨滂沱,陆璟尧浑身湿透好不容易回到永安三巷,刚洗完澡从浴室出来,就被某个刚从床上爬起来的姑娘,揪着衣领怼到了窗台边。
“你是不是跟许宴说,让他把我弄走。”小姑娘声音带着夜半醒来的沙哑,眼里却烧着灼亮的火光。
滂沱夜雨敲打着玻璃窗,陆璟尧被清桅抵在沁凉的窗台边,睡袍领口被她攥得发皱。雨声好大,陆璟尧愣怔了片刻。
“是不是?!”小姑娘瞪圆了眼睛,咬牙切齿的样子,是真的生气了。
水珠顺着他湿漉的发梢滴落,在她手背上溅开细小冰凉的花。陆璟尧沉默着,直到看清她睫毛上挂着的泪珠,才哑声答:“...是。”
这一个字抽空了他所有力气。他看着她眼眶迅速泛红,急忙解释:“哈城之后局势只会更危险,我...”
“我知道!”清桅突然打断,手指却悄悄松开他衣领,转而抓住他腕骨,“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她将他的手贴在他心口,掌下心跳急促得像要撞碎肋骨,“可你知道,我每天看到送来的伤员,我很害怕其中有一个是你。怕你受伤,怕你痛苦,可我最怕的……是没有你的消息。”
清桅眼睛里盈满了泪水,她不怪陆璟尧有这样的想法,甚至感动他想要保护她的心情,只是她不接受这样的方式,她双手环住他的脖子,垫脚凑近,声音哽咽,“陆璟尧,我们是夫妻,凭什么要我隔着山河万里,从报纸上读你的生死呢?”
“你教过骑马,教过我开枪,教过我护身之术……我知道我没有你那么厉害,但我可以保护好我自己,你相信我。”
他呼吸骤然急促,反手扣住她颤抖的腰肢。她却忽然软了嗓音,额头抵着他胸膛呢喃:“让我留下吧,陆璟尧...至少让我离你近一点。你护山河,我护着你,好不好?”
最后几个字碎在相接的唇间。陆璟尧猛地低头吻住她,像濒死之人汲取氧气般凶狠,咸涩的泪混着雨水的味道在齿间弥漫。他把她紧紧按进怀里,窗外的暴雨声仿佛化作遥远的背景,只剩两颗心在硝烟弥漫的夜里跳成同一个频率。
他吻她湿漉漉的眼睫,吻她哭红的鼻尖,最后将滚烫的唇烙在她掌心:“好。”
清桅知道陆璟尧是个固执的人,她不知道这个‘好’能管多久,但她会竭尽全力留下来。即使真的有战死沙场的那一天,她也想陪着他,生死同命。
一吻未完,急促地敲门声打破雨夜的寂静,舟亭压抑而紧迫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四少,有紧急军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