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氏,二十多年了,你也该知足了。”
老侯爷说罢,连再多看她一眼的兴致都没了,挥挥手,示意婆子将她送出去。
老夫人听着丈夫这一番薄情寡义的话,顿时怔住,只觉心口如坠冰窖,哇凉哇凉的,喉间一股腥气猛地涌上,“哇”的一声,呕出一大口鲜血。
一旁的王嬷嬷见状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她有心转身去跟老侯爷理论,却被老夫人一把死死拽住:
“不许去!”
“那薄情寡义的老畜生,他只怕是巴不得我死呢。跟他说有什么用?倒不如赶紧去请几个大夫来。”
说罢,她便让一个身强力壮的婆子将自己背在背上,一行人急匆匆地回了寿安堂。
……
东院这边的闹剧没过多久,便传入了绍临深耳中。
听闻夫妻反目,李氏还被气得吐血,他眉梢微微一挑,将手中长枪扔给一旁的随从,随意擦了擦额间的冷汗,当即举步往寿安堂走去。
“老夫人,侯爷来了!”王嬷嬷看着气息奄奄躺在床上的主子,低声通传。
“让他滚——”
老夫人双手死死抓着锦被,额角青筋暴起,模样狰狞扭曲,仿佛恨不能立刻将来人撕成碎片、生吞活剥。
然而,还没等王嬷嬷出门阻拦,转身的工夫,就见绍临深一路畅通无阻地快步走进来。
两侧的丫鬟婆子被王嬷嬷狠狠瞪了一眼,都低着头,不敢吱声。
老夫人听到脚步声,侧过头望去,只见那逆子正朝自己走来,气得她抓起床边的茶盏,狠狠朝绍临深掷过去:
“你来做什么?成心来看我笑话的?现在看到了,还不赶紧滚!”
绍临深侧身轻巧地躲开攻击,而后慢条斯理地坐下,说道:
“母亲何必如此大动肝火?您先前还跟儿子说过,‘家和万事兴’,莫要为了个女人闹得家宅不宁。
怎的今日轮到您自己,就这般寻死觅活起来?何必呢?父亲想纳小妾就由他去,这侯夫人的位置终究还是您的,您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呢?”
“嗬,你……你……”
老夫人听着这些熟悉的话语,气得一时气喘如牛,双眼瞪得老大,手指着绍临深,不住颤抖。
一旁的王嬷嬷实在看不下去自家主子这般,看向绍临深说道:
“侯爷!老夫人再怎么说也是您的母亲,您怎能如此惹她生气?”
“咦?我娘生气了吗?我怎么没看出来?”
绍临深无辜地摊开双手,看向躺在床上的老夫人,故作感慨道:
“唉,娘您这气性也太大了,不过是几个上不得台面的女人罢了,回头让账房多给些银子打发了便是,哪用得着气成这样。”
说罢,他摇了摇头,不等老夫人发火赶人,当即利落地起身,径直往外走。
临踏出房门前,他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回头道:
“哦,儿子想起来了,娘若是在家里闷得慌,不妨出去走走,散散心。听说城外的慈恩寺有大师开坛论经。
娘要是有兴趣,大可以带着妹妹去见识见识,说不定还能碰到什么瘸腿书生,或是卖字画的父子。”
老夫人闻言,猛地睁大眼睛,锦被被攥得簌簌响,质问道:
“你这话什么意思,你是不是又在打什么坏主意?
绍临深!我警告你,你若敢对知礼和远儿下手,我就算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你站住,我在跟你说话呢!”
绍临深理都不理,留下一个“鱼饵”后,径直当作没听见似的转身便走,也不管屋里的人如何追问。
心中却是暗自嗤笑:
做人都斗不过自己,还想做鬼?自己随便一道掌心雷过去,就能让其灰飞烟灭。
“这个逆子,逆子……”
老夫人气得浑身颤抖,胸口剧烈起伏,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她双眼死死盯着绍临深离去的背影,咬牙切齿道:
“早知今日,当初我就不该将这孽障生下来,也免得家里被他搅得天翻地覆。”
她声音因为愤怒而变得尖锐刺耳。
王嬷嬷赶忙上前,轻轻拍打着老夫人的后背,试图让她平静下来:
“您先消消气,侯爷他……他或许只是随口一说,并没有其他意思。您身子本就不好,可别气坏了自己。”
老夫人一把推开王嬷嬷的手,语气笃定道:
“不,他分明就是故意的!他知道我最在乎知礼和远儿,还故意拿这话来气我。
这逆子肯定又在谋划什么阴谋,想要对知礼不利。”
老夫人心急如焚,恨不得立刻去找绍知礼,将他藏到一个绍临深找不到的地方,胸口起伏间,喉咙又是咳出一口老血。
“老夫人,您身子骨虚,可不能再动怒了别急。”
王嬷嬷小心翼翼地劝说道:
“咱们不如先派人去打听打听二公子的下落,看看他是否安好。”
……
老夫人心里头早惦记着遣人出府,瞧瞧次子近来的境况如何。
然而,但凡她信得过的心腹,全被拦在侯府里头出不去。
要是有谁敢硬着头皮往外闯,轻则挨一顿杖刑,重则直接被发卖掉。
毕竟,如今侯府真正当家作主的人是靖远侯绍临深。
这位主子,可是连老母亲以死相逼,都能做到无动于衷的狠角色。
他们这些下人,在侯爷面前,恐怕连只蝼蚁都算不上,又有谁敢为了讨好老夫人,而搭上自己的性命呢?
老夫人打听不到外界的消息,自己又被皇帝下旨禁足在侯府之中。
如今看来,怕是唯有顺着长子的意思,才有可能安然外出行走。
故而,老夫人哪怕心里明白,这一趟寺庙之行,恐怕暗藏猫腻。但爱子心切的她,已然顾不上那么多了。
翌日清晨,天光熹微。
寿安堂内的一众仆妇,被老夫人支使得团团转。
吃用之物、精致便携的珠宝首饰,还有从账房兑换来的碎银等等,单是这些零零碎碎的物件,就装满了整整三辆马车。
王嬷嬷看着拿着单子,不断往纸上添加物品的老夫人,眼皮止不住地跳动。
她偷偷瞥了眼守在院门外的几名老兵,凑近老夫人身边,轻声提醒道:
“主子,咱们不过是去寺里待上两天,准备如此多的物件,是不是太过张扬了些?”
这若是让侯爷知晓此事,恐怕咱们连一样东西都带不出去啊。
况且大小姐那边,也绝非好对付的主儿。
老夫人一听,顿时兴致全无,原本稍好一些的脑袋,又开始疼了起来,没好气道:
“东西带得多又怎样?这可都是本夫人私库里的物件,本夫人乐意给谁就给谁。
他堂堂一个靖远侯,难道还会觊觎自家母亲的嫁妆不成?”
老夫人说到此处,心里总算解了些气。
好在那孽障在外征战,不论是宫里还是其他勋贵,都送了不少好东西进府,她才能将年轻时被那老东西耗光的嫁妆,重新填补回来。
哼,这都是他们绍家欠自己的,她可不觉得自己有任何过错。
这些事,王嬷嬷作为跟在主子身边几十年的老人,自然心知肚明。
可她只是个奴才,又怎能左右主子的想法?
见老夫人又要发怒,她担心伤了老夫人的身子,也就不好再多劝了。
于是,当天早上。
绍明珠原本听大哥说,今日慈恩寺会有不少勋贵子弟前往游玩,正满心欢喜地准备去物色夫婿人选。
可她刚迈出侯府大门,一眼就瞧见后面那几辆装满东西的马车。
她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抬手就扇了身边一名大丫鬟一记耳光,恶狠狠地说道:
“我不是让你们盯着寿安堂那边的动静吗?出了这么大的事,你们居然没有一个人来告诉我?”
身后几名随行的丫鬟婆子,顿时“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其中被扇耳光的婢女,满脸惊恐地说道:
“小姐饶命啊,奴婢之前确实说过,可……可当时您正在挑选出门的衣裳,还没等奴婢说完,您就呵斥奴婢滚出屋子,奴婢……”
“啪——”
还没等丫鬟把话说完,绍明珠又是一巴掌扇了过去,怒不可遏地吼道:
“办事不力也就罢了,居然还敢狡辩!既然知道本小姐当时忙,就不会事后再说一遍吗?”
“柳嬷嬷,把这个死丫头给我拖回小院,往死里打!没有我的命令,谁都不许停手!”
那名丫鬟顿时脸色惨白如纸,这分明就是要她的命啊!
“小姐饶命啊,奴婢不敢了,求求小姐……”
“拖回去!”
绍明珠厌恶地一脚踹在对方胸口,冷眼旁观着对方被两名粗壮的婆子拖走。
眼看碍事的奴才被弄走,绍明珠这才提着裙摆,气冲冲地往母亲那边赶去。
还没等她发作,等候在一旁的王嬷嬷,便塞了一个锦盒到她手里。
王嬷嬷满脸赔笑地说道:
“知道小姐想要购置新的头面,老夫人一大早就给您备好了银两。
老夫人还交代了,若是您不够花用,尽管再来寿安堂拿取。
毕竟您可是老夫人唯一的女儿,以后老夫人的嫁妆,不都得留给您嘛。”
言下之意,后头那点零碎东西,您就别再闹腾了,要是让侯爷知道,对谁都没好处。
后面的话,王嬷嬷虽未明说,但绍明珠掀开锦盒,看到里面一张张叠得整整齐齐的百两银票,原本的怒气顿时消散了不少。
她撅了撅嘴,扭头便朝着自己那辆马车走去。
眼看绍明珠转身离去,老夫人紧绷的肩膀才松下来。
若不是老大在背后撑腰,就凭这丫头近来的做派,她早该随便找户人家把人嫁了。
既然这死丫头心里没她这个母亲,也不顾念兄弟,她就当没生过这小畜生。
正想着,老夫人脚下一滑,整个人重心失衡,眼看着就要从马凳上直直地摔下来。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周围的人都吓了一跳。
“夫人小心!”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声急切的呼喊响起。
紧接着,一只健硕有力的手臂如闪电般探出,精准地揽住了老夫人的腰肢,后稳稳将人扶到地上。
老夫人捂着狂跳的胸口,才抬头,却见身旁站着一个年纪约莫四十岁左右的汉子。
这汉子生得蜂腰窄背,身姿挺拔,浑身散发着一种硬朗的气质。
再看他一身短打装束,手里还攥着马鞭,老夫人顿时明白:
“你是府上新来的马夫?……模样倒精神。王嬷嬷,赏他几两银子。”
说完,她便重新登车,临进车厢时,却鬼使神差地回头又看了那汉子一眼。
王嬷嬷将这一幕尽收眼底,眼皮猛地一跳,心头莫名掠过一丝异样。
***
车轮滚滚,碾过城外的官道,扬起阵阵尘土,仿若一层淡淡的薄纱在空中弥漫开来。
马车内,一旁伺候的小丫鬟乖巧地跪坐在一侧,抬眼觑着有些神思恍惚的老夫人,赶忙抬手倒了一杯茶,递上前去,带着几分讨好的口吻说道:
“老夫人您放宽心,再过约莫半炷香的工夫,便能抵达清泉山脚啦。
届时,奴婢们定会帮您仔细留意二公子的行踪。”
听到小丫鬟的话语,老夫人原本下意识搅弄着帕子的手猛地一顿,眼神中竟悄然闪过一丝尴尬。
她匆忙抬眼,瞥了瞥前方的车帘,轻轻“嗯”了一声,顺势接过茶盏,低头便喝了一口。
却不想,动作过于急切,茶水一下子呛进嗓子,引得她剧烈咳嗽起来。
小丫鬟见状,顿时慌了神,赶忙伸手轻轻拍抚着老夫人的后背,嘴里不住自责道:
“都怪奴婢蠢笨,连一杯茶都倒不好。这茶刚沏好,还带着热气,本就该先晾一晾再呈给主子您的。”
老夫人摆了摆手,示意并无大碍,可那咳嗽声依旧断断续续。
然而,她的余光却不自觉地落在车帘处。
随着马车的晃动,阳光透过缝隙,洋洋洒洒地洒落进车厢,外头的风景也一并映入眼帘。
她像是受惊一般,慌忙移开视线,试图将眼底的画面统统撇开,可又忍不住多瞧上一眼。
旁边的小丫鬟还以为老夫人是太过急切想要见到二公子,才这般心神大乱。
可唯有一直陪伴在老夫人身边多年的王嬷嬷,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心底的不安如潮水般越发深沉。
她双手交叠放在膝上,微微低头,试图掩盖住眼底复杂的神色,暗自轻吐了一口浊气:
但愿一切只是自己想多了才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