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上有一种东西,叫一见钟情。岑澈对那姑娘应该就是如此。
他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她着素色青衣,看不出是小姐还是婢女。
当时他想,她肯定有自知之明,若着艳色衣裳,只怕会衬得天地再无颜色,所以才选了素衣。
那日,姑娘与另一个长相有几分相似的女子一起,在朱城排队买吴记糯米团子。
他走过她身边时,听她说,“就是这家,特别好吃。我家夫人爱吃。”
他便知,她是个婢女。
当时还窃喜了一番。若是婢女就好办了,只需与其主家攀个交情,不就把人要过来了吗?
他派了人去查主家,谁知天下竟这般小,一查就查到了海晏公主头上。
海晏公主正是他要攀交情的人。姑娘口中的“夫人”,就是这位公主。
岑澈那时以为十拿九稳,待时机成熟,就能把人从公主手里要过来。
谁知属下后来又查到,这姑娘竟是维那部落的小公主。
这就有些棘手了。
他可以把婢女养在娇阁,放在心尖上。却不能如此对待一个所谓的公主。
若是迎娶她,也不可能。维那部落的小公主身份,就算和亲都够不上梁国皇子正妃之位。
这个念头让岑澈胸口发闷。
他定定望着院角,看见那抹熟悉的身影端着食盘从厨房转出。
她正穿过回廊,朝他走来。
岑澈忽然心跳如擂,忍不住蜷起手指。
她的裙角掠过青石阶,风里荡开一点温热甜香,是刚沏好的茶和刚出笼的点心,混着袖间清冽的梅气,鲜活地撞进他肺腑。
他痴愣着。
陡然,意外突发。
一个矫健白影向姑娘扑去。
岑澈大惊,袖中暗器已在手。
可姑娘娇笑一声,手中食盘都未晃荡半分。
那道白影也在她跟前刹住了脚步,哈哈吐着舌头,前爪有意无意挠她的裙角,还用脑袋蹭她的手臂。
姑娘笑起来,太艳了,仿佛整片天空都亮了。是嗔中带宠的语气,“大白,我有没有说过,让你行走得慢些?你这样会吓着人的。”
大白笑,用脑袋拱她。
岑澈是真的看见一只狗在笑。
从里头院子追出来一个更小的小姑娘,呼着白气,鼻子通红,边跺脚边嗡声嗡气喊,“大白大白,你是我的狗!为什么总来缠着红鹊?”
岑澈收了手中暗器,心道,狗也懂亲近长得好看的姑娘。
思虑间,姑娘已至他跟前,端庄跟他屈膝行礼,并未正眼看他,只道,“公子请。”
岑澈神魂颠倒,先行入了正厅,公主已坐在上首候他。
他转过头来,端着食盘的人已换成了北茴。
姑娘没了踪迹,岑澈好生失望。
公主与他说了什么,他半个字都没听进去。他自己今日要来商议之事,也忘在了脑后。
岑澈浑浑噩噩回了客栈后,叫来属下,“你去一趟维那部落,跟瓦真王上接触一下。”
属下大惊,“可这里的事……”
“这里的事一切尽在掌握,无需忧心。北翼厉害的驸马死了,公主无依无靠,又没什么头脑,依靠着一帮官员。这些日子我与那些官员关系也不错,往后行事只要隐秘些,就无人过问。最棘手的,无非是卓祺然师徒,但他俩动不得,咱们绕远些就是了。”岑澈并非跟属下解释,而是自己给自己分析,觉得事情进行得无比顺利。
是时候考虑一下终身大事了。
他是梁国锦王,尚未纳妃。他甚至在想,挖得金矿后分一半讨好父皇,如此换来娶部落公主为妃的资格。
嗯,就这么办。
属下无奈去了。
岑澈却在这时,迎来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大皇子岑济。
……
另一边,北茴忧心,“夫人,那谢公子看上了红鹊。”
时安夏皱眉,“你怎知?”
北茴回忆了刚才场景,十分肯定,“他眼珠子直勾勾盯在红鹊身上,半分都不挪。后来见奉茶的人是我,也是失望得紧。”
“怪不得今日同我说话,前言不搭后语。”时安夏恍然明白。后又想起来,“往后别让红鹊做端茶倒水的活儿了。”
北茴无奈,“说不听,喊不听,吼也不听。她说她就愿意做这些,不爱做公主。”
时安夏也无奈,早些时候连月钱都给红鹊停了。
“这样,派她去雪儿院子里作伴,夜宝儿身上还有伤,需得用药。”
大白就是夜宝儿的事不好跟时安雪说。倒不是不信任,只是岑鸢在世的消息越少人知越稳妥,她不欲节外生枝。
北茴应下,去跟红鹊商量,“卓大人检查过大白,说它身上有伤,需得用药。雪儿姑娘人小,不会弄,要不你去?”
红鹊单纯,不疑有他,欢欢喜喜去了。
刚走到门口,就听时安雪带着哭腔跟父亲哭诉,“我好难过呀,夜宝宝还没找回来,可我现在离不开大白了。呜呜呜……父亲,我觉得自己很薄情,怎么办?”
时成逸语重心长,“人这一生,会面临许多生离死别。一些人走了,又会迎来另一些人。狗也是一样。”
时安雪大哭,“雪儿不要生离死别!”
时成逸的语气沉了沉,“生离,死别,不是你想不要就不要的。所以你要珍惜当下,心里记着夜宝儿,可对大白也要好。你没有对不起谁,否则有一天,等大白走了,你又会遗憾当初没对大白好。”
时安雪眨着带泪的眼问,“若是堂姐夫不在了,那夏儿姐姐……”
久未说话的于素君打断了女儿的话,“不许胡说,你堂姐夫那样的人,怎么可能死?”
时安雪噘着嘴,“我在外头听了许多关于夏儿姐姐的闲话呢。那些人说,驸马没了,夏儿姐姐找了谢家公子做面首。母亲,面首是什么?”
于素君气得脸都青了,重重一拍桌子,“狗娘养的,是哪个嘴巴子这般不干净,敢嚼夏儿的舌根!夏儿没日没夜忙救灾,这些人闲的,全给我扔出去喂狗!”
时成逸瞧着一向端庄的妻子,如今出口便是这般豪放,一时有些怔愣。
于素君也刚发现自己没收住,说了粗鄙之言,脸红耳热,抓到根救命稻草,“红鹊你来了,可是夏儿有事寻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