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米拉特星·第三矿区·地表居住点“尘肺镇”
天空是永恒的昏黄色,厚重的、饱含金属粉尘的云层低低地压着。
干燥的风常年刮过岩石地表,卷起细小的沙砾,打在简陋的合金板房上,发出沙沙声。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混合着铁锈、机油和某种化学萃取剂的刺鼻气味,这是卡米拉特星的味道,深入每一个生活在这里的人的肺叶和衣物纤维,永远洗不掉。
老托克佝偻着身子,从低矮的房门里钻出来,下意识地拉紧了脖子上那条脏得看不清原色的围巾,遮住口鼻。
他身上套着一件磨损严重的橘黄色工装,上面沾满了油污和矿尘。
一双粗糙的大手布满了老茧和愈合不了的裂口。
他抬头望了望昏黄的天空,浑浊的眼睛里没有任何神采,只有日复一日的麻木。
又是一天。
“托克!磨蹭什么!三号井的输送带又卡死了!快去处理!耽误了开采进度,小心你这个月的配给!”
一个尖锐刺耳的声音通过遍布居住点的喇叭响起,那是监工布拉克的声音,充满了不耐烦。
托克身体下意识地一颤,加快了脚步,走向不远处的矿区入口。
这样的催促,他听了快三十年了。
卡米拉特星,一颗被丰启星盟标记为“资源星”的世界。
这里的文明水平?托克不懂这些。
他只知道,这颗星球的地表之下,蕴藏着一种名为“灵素矿石”的特殊矿物,是丰启星盟某些高精尖设备和能量武器不可或缺的核心催化剂。
而生活在这里的绝大多数人,包括托克自己,都是“星盟资产”。
他们祖辈辈就被运来这里,或者因债务、犯罪被发配至此,成为了庞大的采矿机器上的一颗螺丝钉。
这里最顶层是丰启星盟指派的少数管理人员;中间是负责维护秩序、装备精良的“星盟驻防军”和监工,如布拉克之流;最底层,就是托克这样的无数矿工和附属产业的工人。
他们没有自由,没有希望。
每天的工作就是深入危险的地下矿坑,操作着老旧时常故障的机械,开采晶石。
报酬是勉强糊口的合成食物配给、肮脏的饮用水、以及狭窄的居住空间。
任何怠工、反抗,都会招致监工的鞭打、驻防军的镇压,甚至被削减本就少得可怜的配给。
这里没有本土武装部队,只有那些穿着紫色动力甲、拿着吓人能量枪的丰启驻防军。
他们偶尔会乘坐装甲巡逻车在居住点外巡视,防止矿工暴动和镇压可能出现的“麻烦”。
在无尽的劳作和生存压力下,唯一的“娱乐”,就是每隔一段时间,丰启星盟会运来一些廉价的能量饮品和经过严格过滤的“角斗娱乐”节目录像,用这种廉价的感官刺激来麻痹工人们的精神,让他们在虚拟的血腥和暴力中暂时忘记现实的痛苦。
托克的儿子,就因为年轻时痴迷那些角斗士,总幻想自己能成为那样的人,结果在一次试图模仿角斗士训练时弄坏了矿区设备,被驻防军抓走,至今音讯全无…
这里的人大多像托克一样,工作、领取配给、在狭窄的铺位上蜷缩着度过短暂的休息时间,直到死亡。
梦想、未来、尊严…这些词汇早已从他们的字典里消失了。
“老托克!快点儿!b区又塌方了!埋了两个人!妈的,这破矿洞!”
一个年轻的矿工满脸黑灰地跑过来,声音里带着惊恐和绝望。
托克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动作。
塌方、事故、吸入粉尘导致的尘肺病…在这里太常见了。
驻防军不会来救,他们只关心晶石的产量是否受到影响。
他默默地修好了输送带,看着它重新发出嘎吱嘎吱的运转声。
然后拿起工具,走向b区的方向,人肯定救不出来了,是去清理通道,确保采矿能尽快恢复。
.......
卡米拉特星·第三矿区·b区通道.
托克扛着液压钳和一堆清理工具,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通往b区的昏暗通道里。
通道顶部的照明灯有一半都坏了,剩下的那些也只能发出昏黄微弱的光,勉强照亮脚下坑洼不平的路。
越靠近b区,气氛越发压抑。
偶尔有满身灰土、脸上带着惊恐的矿工踉跄着从里面跑出来,或是抬着简陋担架匆匆往外运东西,担架上盖着的布被渗出的暗红色浸透。
托克对此早已司空见惯,他只是下意识地紧了紧围巾,把头埋得更低,加快了脚步。
他不想惹麻烦,更不想耽误时间。
清理工作完不成,今天的合成营养膏和净水配给可就悬了。
饿肚子的滋味,比看到死人难受多了。
在经过一个稍微宽敞点的、设有小型驻军检查点的岔路口时,他不得不放慢脚步。
两名穿着紫色动力甲的丰启驻防军士兵正懒洋洋地靠在墙边,头盔夹在腋下,嘴里叼着本地生产、气味刺鼻的烟卷。
他们的能量步枪随意地靠在一边。
“…所以说,40号角斗场那边到底怎么回事?这都多久了?老子还押了不少在那帮修洛圣土着身上呢!”
一个脸上带着刀疤的士兵抱怨道,吐出一口浑浊的烟雾。
另一个稍微年轻点的士兵耸耸肩,一脸晦气。
“谁知道呢?听说是信号出了大问题,整个星球都他妈‘黑’了,屁都看不到!上面的人说是‘星际能量流干扰’,骗鬼呢!我看八成是那帮土着搞出了什么大动静,让上面下不来台了!”
“妈的!真晦气!那可是老子攒了三个月的津贴!”
刀疤脸狠狠啐了一口。
“听说芬尼斯主管大发雷霆,正在到处抽调技术人员去抢修呢…不过我看悬,估计最后就是宣布项目关闭,赔点优惠券了事。”
“优惠券顶个屁用!还不如多给咱们发点‘逍遥剂’实在…”
年轻士兵嘟囔着,忽然瞥见低着头试图快速通过的托克,立刻厉声喝道。
“喂!老家伙!磨蹭什么!赶紧去把里面清理干净!耽误了生产,把你们全扔去填矿坑!”
托克身体一僵,连忙含混地应了一声。
“是…是,长官…”
脚下更快了几分,几乎是小跑着逃离了检查点。
角斗场?修洛圣土着?这些词汇对他来说太过遥远和虚无缥缈,远不如即将到期的配给单来得真实。
这些士兵心情不好,自己最好离远点。
来到b区塌方现场。
情况比想象中更糟。
一大段通道完全被坍塌的岩石和泥土堵死,金属支架从中刺出。
空气中粉尘浓度高得吓人,还弥漫着一股浓重的血腥味。
几个先到的矿工正拿着铁锹和镐头,清理着边缘的碎石,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托克,你来了。”
一个苍老、声音沙哑的矿工看到托克,打了声招呼。
他是杜克,和托克差不多年纪,算是这鬼地方少有的能说上几句话的人。
“嗯。”
托克应了一声,放下工具,开始组装液压钳。
“情况怎么样?埋了谁?”
“还能有谁?阿克和他那个傻徒弟呗。”
“想多挖点矿石换点额外的合成肉尝尝鲜…结果…唉…”
两人开始干活。
没有人提救援,他们的工作只是清理通道,让采矿机械能尽快恢复运转。
“刚才过来,听到那些紫皮狗在说什么角斗场…好像出了啥问题?”
干了一会儿,杜克随口问了一句。
托克头也没抬,用力撬着一块石头。
“嗯…好像是什么信号没了…赔钱什么的…不关我们的事。”
“是啊…不关我们的事…”
杜克喃喃地重复了一句。
“咱们的‘角斗场’就在这儿…每天和塌方、粉尘搏命…赢了,多吃一口糊糊;输了…就像阿克他们一样…”
托克没有接话,只是扳动着液压钳的操作杆。
通道一点点被清理出来,逐渐露出了后面被压扁的矿车和…不忍直视的残留物。
托克和杜克都默契地别开目光,继续清理。
“快点干吧…”
“早点弄完…还能赶上晚上的配给…我听说今天…可能是苔藓味的…”
“嘿…那玩意儿…吃了跟没吃一样,还拉嗓子…”
杜克苦笑一声,但还是加快了手上的动作。
对他们而言,什么角斗场的输赢,什么星际新闻,都比不上晚上那一点点能维持生命的合成膏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