螺旋塔投下的阴影,如同命运的指针,压在涅拉尔与那座囚笼之间。
风暴王的话语,像淬毒的楔子,钉入了现实的骨骼,让一切都变得清晰而残酷。饵食,容器,循环的养料……这些词语在空中碰撞,发出铁锈摩擦的声响。
希芙的沉默,是她最后的盔甲,也是她无言的坦白。
然而,风暴王残破的虚影并未让开道路。他那双空洞的眼眶中,将熄的雷光重新凝聚,不是敌意,而是一种更深沉、更复杂的东西——一种检验,一种仪式。
“通往‘无间’的道路,那应许的天堂已容不下现有的生命”他的声音不再沙哑,反而带着一种古老风暴席卷山峦前的低沉轰鸣。
“展现你的资格,后来者。证明你并非只是又一具引颈就戮的祭品,证明你拥有改变命运的力量”
话音未落,缠绕在他身上的暗红锁链发出刺耳的悲鸣,寸寸断裂!不是挣脱,而是被他体内复苏的力量生生震碎!
囚笼的栏杆扭曲、变形,化作精纯的风暴之力,向他汇聚。
那残破的铠甲上,雷纹次第亮起,如同沉睡的火山苏醒。
他不再是囚徒,至少在此时,他再度成为了那位执掌风暴的王者。尽管身躯依旧是由意志与伤痛凝聚的虚影,但那冲霄而起的气势,却让这片凝固的空间都开始颤抖,粘稠的空气被撕裂,发出布匹破碎般的声音。
没有武器,他的双拳便是最好的权柄。他向前踏出一步,整个“地面”都在震颤。
涅拉尔深吸一口气,他知道,言语在此刻毫无意义。这是必须跨越的藩篱,是面对最终真相前,必须通过的试炼。
他并未取出寻星终尽,而是抬起了双手。左手掌心,漆黑的旋涡悄然浮现,那是遗忘的归宿;右手掌心,流水的光华静谧流淌,那是记忆的绵长。生与死的力量在他周身交织,化作无形的壁垒,又凝聚成有形的锋芒。
风暴王动了。
简单,直接,却快到极致的一拳。没有技巧,只有纯粹的力量,裹挟着仿佛能击碎星辰的意志,轰向涅拉尔。拳锋所过之处,空间留下淡淡的、扭曲的涟漪。
涅拉尔没有硬接,身形如流水般侧滑,遗忘的黑潮随着他的动作涌出,试图侵蚀、消解那风暴的意志。
然而,风暴王的拳意凝练如实质,黑潮撞上,竟如同浪花拍击礁石,四散飞溅,仅能让其势头微微一滞。
“击败我,你才能抵达生命的本质”风暴王低吼,第二拳接踵而至,更猛,更快!雷霆在他拳间炸响,那是他征战一生的法则显化。
这一次,涅拉尔以记忆之光相迎。流水的光华化作万千丝线,缠绕、引导,将那狂暴的拳力偏转、分流。
轰隆一声,他们身旁一片凝固的淡黄色云团被逸散的力量击穿,无声地湮灭。
两人在粘稠的空气中高速移动、碰撞。风暴王的攻势如同永不停歇的海啸,每一击都蕴含着王朝的兴衰、征战的荣光,以及……失去挚爱的无尽痛苦。
他的力量,源自他的一切,狂暴而悲壮。
涅拉尔则如同暴风雨中的孤舟,以精妙的掌控与多变的力量周旋。
他时而引动寒狱的冰冷,冻结袭来的雷光;时而以黑月的死寂,削弱对方磅礴的生命气息。他在学习,在适应,在感受这位昔日王者力量中蕴含的过往。
每一次交锋,都不仅仅是力量的碰撞,更是意志与记忆的冲击。
涅拉尔仿佛看到了古老战场上,风暴王与葛孚雷酣战的景象;看到了他与宵眼女王并肩立于王城之巅,眺望他们治下的疆土;也看到了在最终降临那一刻,他目眦欲裂的绝望与不甘。
风中,传来了苦咸的味道。
那不是海风,而是眼泪干涸后渗入法则,在此刻被激烈战斗再次激发出的味道。是风暴王的泪,是无数在此陨落者的泪。
“你看到了吗?!感受到吗?!”风暴王咆哮着,攻势愈发狂猛,一拳震开了涅拉尔格挡的手臂,雷光在他肩头炸开,带来灼热的刺痛。
“这就是永恒囚禁的滋味!这就是失去一切的滋味!”
“你为何执意如此!你不妨看看你身后的,引导你至此的她啊!”
涅拉尔踉跄后退,嘴角溢出一缕鲜血。但他眼神几分的难看,心神恍惚,那到来的一拳避无可避,将他击退了数百米的距离,在琉璃般的地面上划出一道长长的痕迹。
是啊,对方说的没错。不管是这具承载了太多律法的躯壳,还是那在轮回中早已磨损、消逝又重聚的内在,他似乎从未真正正视过身后的希芙。
她就像一个沉默的影子,一个既定的坐标,引导他穿越迷雾,抵达此地。而她,似乎也早已坦然接受了自己的命运——将她的一切,她的血,她的躯,乃至她魄,都毫无保留地予他。
风暴王没有追击,他屹立在原地,雷光在虚影上明灭,仿佛在给予他这最后的顿悟时间。
“看清了吗,后来者?”王者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的嘲讽,“这便是‘引导’的代价,也是‘容器’的宿命。”
涅拉尔缓缓站直身体,手腕上,那由弥留者祝福所化的印记,此刻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刺目光芒。
那光芒并非温暖,而是带着一种冰冷的、属于遗忘与终结的气息。一条银白色的、形态不断变幻的鳗鱼状光流自印记中游弋而出,它没有眼睛,没有固定的形态,仿佛本身就是一段被遗弃的过去,一种被抹消的可能性。
“我看见了。”涅拉尔的声音低沉,却异常坚定,“正是如此,我才要传达那无缘天堂人的念想”
他猛然向前踏出一步,不是冲向风暴王,而是冲向那片由双方力量激荡出的、充斥着破碎记忆与混乱情感的场域。
他单手虚握,那条银白色的遗忘之鳗如同受到召唤,骤然膨胀,化作一道席卷一切的纯白浪潮,并非攻向风暴王,而是涌向了那些漂浮的、承载着痛苦与执念的记忆晶块!
白色的浪潮所过之处,晶块无声消融,连同其中封存的呐喊、泪水与不甘,一同被抹去。
风暴王那由伤痛与执念支撑起的虚影,如同被抽去了基石,剧烈地波动起来。无论他拥有何等不屈的意志,当构成他存在的“过去”被大规模地“遗忘”,他的存在本身也开始动摇、淡化。
“你……!”风暴王发出一声混合着愤怒与惊愕的低吼。他感受到了,一种比纯粹破坏更可怕的力量——那是否定,是对他坚守至今的所有意义根基的动摇。
涅拉尔没有停歇,他再度靠近。这一次,他没有动用任何花哨的律法,只是举起了拳锋。
在他抬手的瞬间,周围尚未被遗忘浪潮触及的少许记忆碎片中,依稀映照出了史东威尔城的轮廓,那座他曾守护,也最终离开的城。
风暴王凝视着那模糊的倒影,凝聚起的雷光盾牌出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涣散。他没有闪避,或许,他已无力,或许,他在那倒影中,看到了某种相似的、值得守护之物的微光。
没有巨响,只有一声沉闷的、仿佛世界核心被敲击的嗡鸣。
涅拉尔的拳,蕴含着并非毁灭,而是“过去”与“怜悯”,撞上了那面雷光盾牌。
时间仿佛被拉长。能量无声地湮灭、对冲,形成一个短暂的黑白领域,将两人吞噬。领域之中,不再是力量的碾压,而是存在意义的最终质询。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瞬,也许是永恒。
黑白领域破碎。
风暴王依旧站立着,但他身上的雷光彻底黯淡,虚影变得几乎透明,仿佛下一刻就要随风消散。
他低头看着自己逐渐崩解的“双手”,那空洞的眼眶中,狂暴与痛苦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形容的……平静,甚至带着一丝释然。
“……很好……”他的声音微弱,却清晰,“这份决心……我已经感受到了……”
他抬起近乎透明的面孔,望向涅拉尔,也望向了涅拉尔身后,那座沉默的螺旋高塔。
“愿望…是有…代价,每一次的应允都是…祂的…劫”
“众生…无间(没有隔阂)…乐园,建立在祂…无…间(永不间断停止)…的痛苦之…上”
“一直…活…在过去啊”
“我们”
“都…是”风暴王最后的声音如同风中残烛。
话语未尽,他的虚影彻底消散,化作点点流萤般的光粒,向上飘散,融入那片苦咸的风中,再无痕迹。
就在他虚影彻底开始消散的瞬间,异变陡生!另一座完全相同的、散发着幽邃光芒的螺旋塔,自虚无中轰然升起,与原本的高塔相互缠绕,旋转,形成了完美的双螺旋结构,直指那片混沌的穹顶。
在那双塔的顶端,一道更加纯粹、更加诱人,却也更加令人不安的光芒映照下来,仿佛真正“神之门”的开启,维系着这座失乡者之城的最后幻象。
风中,那苦咸的味道似乎淡去了些许,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雨后初霁般的、带着凉意的清澈。
昔日的王者,在最后的交锋中,被“否定”了痛苦的根基,反而得到了片刻的、永恒的安宁。那锁链的囚笼,也随之化作虚无,仿佛从未存在。
涅拉尔站在原地,微微喘息。他赢了,用一种近乎残酷的方式。心中没有胜利的喜悦,只有一片经历过狂风暴雨洗涤后的空旷与悲悯。
希芙走到他身边,望着风暴王消散的地方,轻声道:“他自由了。”她的语气平静,听不出太多情绪。
“我好像有些明白那位骨灰骑士的决定了,”涅拉尔忽然说道,目光依旧停留在双螺旋塔上,“如果他要杀你,我便杀他”
“多么浪漫的告白,但我是不一样的。”希芙无瑕的面容上,突然绽开一个清浅而奇异的笑容,她甚至带着几分好奇,侧头打量着涅拉尔,仿佛第一次真正看清他。
“她已经成了‘黄金’,被秩序同化,被使命束缚。而我……不是祂。”
她的目光也转向那相互缠绕、仿佛象征着某种永恒循环或终极秘密的螺旋高塔,神色复杂,但那复杂之中,却有一种前所未有的明晰。
“况且,”她收回目光,再次看向涅拉尔,声音很轻,却带着决绝的重量,“这一路的陪伴……已经足够了。”
“祂已经……等待的…太久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