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依旧在巨人山顶呼啸,但那股萦绕不散的、源自寒狱本源的刺骨恶意,已然消散。
天幕之上,那道横亘的幽蓝裂隙已愈合如初,只留下清冷的星空,见证着方才那场超越凡俗理解的神明对垒。
星空寂静,万物同一。
涅拉尔地立于火焰大锅之旁,莹白的眼眸倒映着锅中缓缓跃动的暗红余烬。
寒狱的威胁暂告段落,但代价,已然付出。
锅中的余烬,此刻正发生着微妙的变化。那原本狂暴、充满怨恨的暗红火焰,在经历了无间意志的洗礼、黄金符文的滋养,以及寒狱退潮后残留的纯净冰冷之意的中和后,变得异常温顺与深沉。
它们不再试图灼烧一切,而是如同拥有生命般,温柔地缠绕、包裹着其中沉眠的潼恩。
她的身躯在那蕴含多种力量的火焰滋养下,早已修复完好,红发如熔金般流淌,面容安详。
此刻,她周身开始散发出与这口大锅、与这片雪山、甚至与那退去的寒狱本源产生微弱共鸣的气息。
她正在继承。
继承此间沉淀万古的火焰,继承那被无间“抚平”后归于寂静的寒冷,继承那口大锅本身承载的使命——成为抵御永恒寒冬的、新的火种。
涅拉尔平静地注视着她,知道这是她选择的道路,也是她窥见的未来。
他未做任何打扰,只是静静地看着那火焰的光芒逐渐内敛,最终彻底融入潼恩的体内,使她整个人仿佛化作了一尊由暗红琉璃与幽蓝冰丝雕琢而成的神像,在锅中陷入不知将持续多久的漫长沉眠。
当她再次苏醒时,她将不再是单纯的“恶神火焰继承者”,而是这片雪域、这口大锅真正的主人,是未来终结寒狱的、拥有不同“温暖”的守望者。
在火焰大锅的一旁,是那早已焦黑、无时无刻不在纷飞着灰烬碎屑的躯壳——那位自衰败世界远道而来的寻火者之王。
他同样凝视着那位被火焰最终包裹、化作琉璃神像的女子。那苦苦寻觅、足以点燃一个时代的火种,如今已然觅得,静静沉睡于此,只待苏醒之日。
目的已经达到,但一种难以言喻的失落感,却如同冰冷的雾气,弥漫在他那早已失去温度的心核。这位化圣雪原的抱薪者,当年因受赐恶火才未冻毙于荒野,被他寻获时已奄奄一息。然而,她那眼中燃烧的、纯粹的、为了生存而挣扎的火焰,他已在死寂的故乡,许久许久未曾见过了。
于是他救下了她,带着一丝渺茫的希望,期盼着有一天她体内的火焰能够壮大,足以被他带回那个早已熄灭、万物死寂的故土,去维系那早已逝去的火之时代。
她曾说,在这交界地,神人与王是成对出现的。
她曾说,只要能击退寒狱,成为火种,她心甘情愿。
到如今,火焰已成,希望就在眼前,他却感觉不到丝毫的喜悦。
“一个世界的诞生……需要在另一个世界的覆灭之上么?”他喃喃开口,声音干涩如同摩擦的灰烬,既是在询问身旁的涅拉尔,也是在向着那或许尚存一丝痕迹的希芙提问,更是在叩问自己漫长的追寻。“你说……这值得吗?”
短暂的寂静后,一丝微弱却清晰的意念,如同风中残烛,悄然回应,带着看透一切的悲悯:
“没有那团火焰……那永远的黑暗中,不是仍有生命在诞生?有些存在……沐浴在阳光下太久太久……”
“以至于……失去那道光后……便无比渴求着曾经……”
这意念描绘出了一幅图景:在那黑暗与“魂”充斥的世界,在所有时间的终点,最初的火焰早已彻底熄灭。有人憧憬着、希冀着那黑暗中孕育出的全新生命形态;有人则像他一样,踏上寻觅火焰、找寻替代火种的漫漫长路;还有人,以魂为笔,以血为墨,进行着绘世的伟业,试图创造不需火焰也能存在的秩序。
他们都怀念着那个火的时代,都不愿,或无法承认,那时代……早已逝去的事实。
寻火者之王焦黑的身躯微微震颤。
“我好像……已经寻得了火焰……”
他低头看着自己不断剥落灰烬的双手,声音中充满了迷茫与疲惫。
“但这腐朽的、源自已死世界的躯体……也能……诞生新的火焰吗?”
“谁说……不能呢?”
那微弱的意念最后反问,随即彻底消散,融入了山巅的风雪声中,再无痕迹。
……
……
巨人雪山使命已了。
涅拉尔最后看了一眼那沉眠的琉璃神像,缓缓转身。他的目光越过茫茫雪原,投向了东南方向——那片被猩红腐败与战争蹂躏、被称为盖利德的焦土。
如今腐败褪去,绿色点缀其上,一片生机盎然。
艾米瑟隆是终点,是直面造物主的宿命之地。但在那之前,他需先去往盖利德。
那里,有他必须了结的因果,有等待他的造物。
他迈开脚步,身影在风雪中渐行渐远,不再回头。
身后,是归于寂静的雪山与沉眠的火种。前方,是腐败与流水之歌,是破碎英雄传说的故土
……
我曾奔赴远山林莽间,
焚风冻土的荒原,
流矢如星,热血如焰,
饮冰卧雪如等闲。
我曾点燃长河瀚海边,
喷薄云上的狼烟,
横流沧海,逆旅而前,
揽月移山填深渊。
幸好我没错过,
遍地英雄的传说,
谁并辔漂泊,又告别我,
长眠在,岁月佚名的山坡,
芳菲不歇地开落。
今夜就射落天狼獠牙间的星斗,
我簪花问酒,哪肯臣服于春秋。
月光啊,别急着渡过万古江流。
今夜趁天凉,登顶云宇中的层楼,
青山皆不朽,我一人如何看够。
(河图 终不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