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灵灵的脑子当场宕机了。
大洪水？什么大洪水？
什么样的洪水，能让这么多人死去？
死了还不肯散，还要被女娲……
想到这里，一道刺眼的白光闪过她的脑海。
她明白了。
为什么那块石头会嘶吼着说“都是你的错”，为什么它想要让那些怪鸟全都想起过去。
她终于知道了。
“不周山！师姐，不周山！”
远处传来王子煦的喊声，他刚变回人形，身后那股黑潮已经再次卷上来，将他彻底包围，单灵灵模糊地看见，那黑潮里涌动着诡异的生灵。
长着狗腿的兔子，拖着鳄鱼尾巴的猫，还有顶着两个狗头的马……
全都是被强行拼接出来的怪物。
单灵灵不知道女娲造出这些究竟是为了什么，也顾不得去想，她脑子里全是王子煦最后那句话。
“不周山。”
啊，果然是那里。
那一年，她还是腾蛇，死在不周山上后，烛洺赫怒斩共工，一头撞断天柱。
自此，天地倾塌，天海混乱，无人再能掌控水域。
那场大洪水，写在每一个文明的神话里的大洪水，几乎带走了人间界的所有生命。
单灵灵的心口一阵发紧，她低下头，看向那块哭泣的石头。
它浑身都湿透了，露珠顺着裂缝不断往外渗，可它的眼神里，仍是怨怼。
“都怪你，”石头沙哑地说，“都怪你和那条烛龙！不是你们，我们不会死。”
“也不会被女娲娘娘出于不忍，关进那面铜镜……整整一千年。”
单灵灵愣住了。
石头的声音越说越低，带着撕裂的颤音。
“后来，铜镜开始变质，它吞噬我们，让我们互相蚕食。我们没有抵抗的力量……最后，只剩下残魂。”
“娘娘心如刀绞。”
“她将我们从铜镜里放了出来，在女娲殿造出这片林，是为了给我们一个能安身的地方。”
说到这里，那块石头再次抬起眼，环视了一圈周围的树林，风吹过，树叶轻轻抖动，倾听着它的话。
“娘娘洗掉了我们最痛苦的记忆，让我们能够在这里平静地活下去。”
石头的声音带着几分哽咽，却压得极低：“所以，她才不允许白泽踏入化声桃都林。”
“因为娘娘无法确定，这天地间除了那只曾经的白泽，还会不会再出现另一个同样水火同源的白泽。”
说来也巧，王子煦正是。
单灵灵望向了王子煦，那小子正忙得一塌糊涂，拼命把一只试图咬他耳朵的怪猴子从脖子上拽下来，整个人被乱藤缠成了一个球。
王子煦是阿珩的后人。
白泽本属水，而王子煦和阿珩一样，自小修的是火，他们的血脉和火焰在体内交融，水火同源，相克又相生。
这种体质能净化污秽、洗涤魂魄，也能无意间冲散女娲施在这些残魂身上的封印与咒法。
单灵灵心头发紧。
她不敢确定这是不是巧合，可这一切，巧得几乎让人发毛。
“师姐，我实在下不了手啊！”王子煦被那猴子拽得满头大汗，声音又闷又急。
“这事儿不管姐夫当年初衷是什么，咱们这边都算理亏啊！”
“我刚才被两棵树绑走，还被花藤勒脖子，不变成白泽根本挡不住他们！”
他说得在理，倒让单灵灵一时间哑口无言。
她转头，看向周围那些花草树木。
它们依旧一动不动，一言不发，但在那一片死寂之下，单灵灵却清楚地感觉到，每一株草，每一片叶子，统统望向了她。
它们都在颤抖。
那一段记忆，困住的从来不只是烛洺赫，还有眼前这些残魂。
他们曾是人，是天地洪水中被吞噬的生命，他们是女娲亲手创造出的生命，是她的孩子。
而世上又有哪个母亲，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孩子死去？
该道歉吗？
单灵灵有些拿不准。
这千万年来的怨怼，又岂是一句轻飘飘的“对不起”能抹去的？
但就如王子煦说的那样，不论怎样，这件事从头到尾，理都不在自己这边。
怎么办？
单灵灵看着那些生灵的目光，心口发闷。
王子煦的脸上和脖子已经被抓出几道血痕，他咬着牙，正犹豫要不要再次变回白泽。
面对这么多愤怒到失控的生灵，他们不能还手，也无从辩解。
也许，只能道歉。
“对不……”
“不要说对不起！”
还在天上盘旋的那群怪鸟忽然怒声打断了单灵灵的话，它们因为白泽的出现，也恢复了记忆，此时羽翼拍得空气都在震动。
“你没有资格向我们道歉！”
“谁来赔我们的命？你来吗？！”
“你若有诚意，就不要想着逃，现在自刎，让我们看看你的血是不是一样的红！”
单灵灵抬起头，眉心轻轻一蹙。
“我没打算逃。”她的声音平稳，却带着一丝疲惫，“我也不是贪生怕死。”
单灵灵深吸一口气，慢慢地开口。
“是的，那场大洪水夺走了你们的性命，你们的痛苦，我明白，若换作我，也会恨。”
“我确实愧疚，从记起那段往事的那一刻起，我每天都在问自己，当年的选择值不值。”
单灵灵停顿了片刻，语气更轻，却更稳。
“可我必须说，我和烛洺赫，都不是为了杀戮。那一战，从头到尾，都不是为了毁灭谁。”
“我们只是在护自己所爱的人，我想护他的命，他想为我讨回公道，我们别无选择。”
她垂下眼帘：“因为那场灾难，你们成了无辜的牺牲，我愿意为此向你们道歉，为那场被命运牵连的悲剧，向你们道歉。”
“但……”
单灵灵再次抬起头，眼神中透出久违的锋芒。
“我不会后悔，因为若一切重来一次，我依然会挡在他面前。”
“烛洺赫也一样。”
无归的刀柄在她掌心浮现，她轻轻一抬，刀身上的龙焰如脉搏般闪烁。
“我不想看见任何人再因为那段仇恨，继续被困在过去。”
“所以，如果今日你们不放我和王子煦过去，那就由我来替你们斩断曾经。”
“放你们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