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铁英听到这儿,摇了摇头。
——这事儿班大安没办明白啊!
如果听那高人指点,写了状纸,走明路,想必十安县衙就不敢给出这么个模棱两可的法子。
县令为了借机脱身,定会推那个小子的姨丈出来顶罪,还不好明着找班大安的麻烦。
说不定还要感激他,这下不用两下为难了呢!
果然,就听班大安继续说道:
“好多人一见有了确切的法子,都赶快回去想办法准备了。
我和几个村子的人又等了许久也不见开门,便只好各自离去。
我当时也只想着怎么淘弄一应的东西,怎么保住自家的地,将那高人说的话,全都忘在了脑后。
待到衙役到我家拿人时,才追悔莫及。
幸好我们村的里长及时同另外两个村子联名保我。
将原本的‘聚众作闹,以胁制官府,谋首流三千里’,宽减为‘徒二年半,赎铜五十斤,决脊杖十八下,放’。
可那时一文钱都是金贵的,哪里能凑够五十贯来赎我?我便只好就此认栽。
想着不过是两年半,没有判死,他们就不敢给我用刑。
怎么也要熬过去,出去后再收拾那小子和他姨丈一家。
可我还是太过意气用事,不能用刑,那也有更多其他的方法。
什么搜饭菜汤都是小意思,他们略微暗示,同监的人就会收拾我了。
但我也不是好惹的,直接将我犯的事说了出来。
还说若是能放我一马,将来出去自有回报,但若不肯放手,那便拼个你死我活。
有两个赞我义气的,闻言便放了我,剩下一个却将此事告知了狱卒。
随即我就被单独关押在了另一个号房,足足三日后才有人来送水送饭。
但那狱卒却‘无意’间踢翻了恭桶,将恭桶拿出去了,却一直没有回来收拾,半夜还闹起了耗子。
因为我的事附近号房里的人都差不多知道了,就有人暗中提醒我了。
说是要想保命,就赶快将所有的耗子弄死,不然被沾了金汁的它们咬上一口,不出三日我就得没了。”
班大安说到这儿,一脸的庆幸,可能是终于后知后觉出自己命悬一线了。
“类似这样的手段又来了三五回吧,我也被关了半月有余。
这期间监牢里又关进来两个人,听他们说,虫灾来了后,县里大乱。
但因为有人将此事闹了出去,好多人都知道捕蝗灭蝗的法子了,所以尽管没有充足的物品,也还保下了一两成的庄稼。
县里各处更是立了好多座大小不等嘉禾仙子庙,每日里香火鼎盛,就是县衙也不敢管。
我听到这些还觉得挺骄傲的,同号房的人也因此很照顾我。
没想到狱卒也渐渐不管我了,还将我同其他犯人关在一起了。
有人说,可能是那小子的姨丈家没再送钱了,所以狱卒也懒得收拾我了。
也有人说,可能是虫灾闹得县令没精力管我,狱卒这才放了我一码。
就这样又不知过了多久,狱卒突然要将我提出去。
说是我爹凑够了赎金,挨了杖刑就可以放了我了。
待我挨了一顿十八杖加起来没有去年一杖狠的杖刑,果真见到我爹在县衙外等我。
可是我爬上了牛车后,我们却没向北走,反倒是出了南门。
一路上我爹不让我说话,等到了南边的一个客店,住下来收拾干净了后,我爹才敲了隔壁的房门,我也再次见到了当初的那个高人。
高人将磕头跪谢的我们爷俩扶了起来,叹了口气道:
‘此事也怪老夫情急之下没有安排周全,让你受苦了。’
我爹就赶快说,这都是我的错,没把恩人的指点都说明白,要不然也不会有这些波折。
那高人见我还糊涂着,就说他是从北面的县镇追踪到此的。
本来是潜伏在县衙,一是想看看十安县的县令是怎么处置此事的;
二来也是想要跟前面几个县镇一样,借县衙里的人将此事散布出去。
正好那小子的姨丈偷听被他发现了,就想让他去办此事。
结果发现他购买了布匹石灰等物后,只是偷偷送去了自家的地里,并没有往外透露。
于是他便找了布行的伙计,去那个婆娘面前说了些引人多想的话,想看看那小子的姨丈还有没有点儿良心在。
良心是有,不过只是顾着自家人,幸好那婆娘也是个顾着娘家的,自然也就有了后来遇到我的事。
因着那时虫灾已经到了乐安县,他着急去府城散布消息,所以就将此事交待给了我。
想着有他的法子,我不会受什么伤害,说不准还能受人敬仰。
等他回来时,自然也会再来看我,给我些好处。
哪知我敢去点人家的房子,却不敢做‘英雄’,事情就耽误了一天。
后来又昏了头脑,没写状纸就去闹事,这事儿自然也就不会摆在明面上了。
虽然那小子的姨丈因此丢了差事,还搭进去大半家产才保下性命,但我毕竟折了县令的面子,差点儿将事情闹大,所以便受了牢狱之灾。
我爹听他这样说,自是不认同,还感恩戴德地说,这都是我自找的,与恩人无关。
现在恩人替我交了赎铜,又打点了衙差,让我囫囵个出来,此等大恩,我们要当牛做马地报答。
那高人就说,现在还真有件事要让我去做。
说完,他便又拿出来十两银子给了我爹。
说这事儿若是办成,那是皆大欢喜,如果办不成,那便是代我给我爹的养老银子。
在牢狱中一个多月,我早就想过了。
那天如果没有他救我,已经腿脚麻了,跑不快的我,说不定早就没了命了。
再说也是我自己钻了牛角尖,觉得‘英雄’难当,不能连累家人。
可我却没有想,如果隐瞒下来,家里遭了灾,那明年还能不能活下去?
如果别家都遭灾,只我们用了嘉禾仙子的法子,村里人过后知道了,我们的脊梁骨还能直起来吗?
难道真能跟那小子一家一样,眼睁睁地看着村里受灾而无动于衷吗?
想来如果当时我爹没有看出我的异样来,我也还是会去县衙告状的,这牢狱之灾还真就是我自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