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闻此言,柳小满喉结滑动了一下,他眼尾一抹嫣红,像未拭净的血痕,衬得那双凤眼越发妖异。
他低低笑了一声,听不出暖意。
“想嫁给我的姑娘确实不少,但像江姑娘这般直白,又步步紧逼的,倒真是头一回见。”
说着,他将那块玉佩、红玉髓项链以及那柄拂晓宝剑,一股脑儿地塞回江芷棠怀中,冷声道:
“虽不知,你从何处弄来这些东西。
但有一点我十分确定,以我爹那固执的性子,是绝不可能,为我定下修仙世家的女儿为妻的。”
他目光锐利如刀,试图割开她所有的伪装:
“省省吧,江姑娘,这套说辞,骗不了我。”
江芷棠心尖一颤,怀抱中那些冰冷的物件硌得她生疼。
她轻咬下唇,强撑着反驳道:
“可是柳宗主亲口承认,我将会成为你的新娘。”
柳小满半挑着眉,语调拉长,周身散发出一种领地被侵犯时才有的危险气息。
他冷哼一声,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
“柳家祖训,绝不与世家联姻,世代相传,从未有违。
“我爹那么执拗之人,怎会轻易违背?”
江芷棠轻叹一声,目光轻柔,却字字如针:
“倘若你爹当真如你所言,是个恪守家规、从不违背祖训之人……”
顿了一下,观察着柳小满骤然紧绷的下颌线,
“那当年,又怎会为了求娶凤祯,不惜触怒当时的柳家家主,被囚十年,最终还被驱逐出族?”
不等他反应,江芷棠又说道:
“而你的娘亲,若不是因为她与凤祯有着七分神似,又怎会引得你爹注目,最终成功嫁给他?”
听到这里,柳小满的目光骤然变得冷厉,双拳因紧握而骨节发白。
但是江芷棠不管不顾地继续说道:
“你只知柳家家规森严,‘决不娶世家女’如同铁律。可你又怎知,当年与你爹失之交臂的凤祯,是否成了他心中的白月光?
他会不会在无数个深夜,遗憾那段未能圆满的情缘?
以至于,他不惜废除这条家规,让你跟我联姻?”
抬眼望向凄冷的月色,江芷棠吟道:
“天地有情尽白发,人间无意了沧桑。”
语罢,她抬手,指尖轻抚过鬓边一缕银丝,几分怜惜,几分怅惘地说道:
“从前我总是不明白,凤祯宗主贵为凤家之主,坐拥无数灵丹妙药,上品驻颜丹予取予求,为何却偏偏在年轻之时,
便已是满头白发。”
“如今方知,她当年为逆天改命,强行推行禁术,耗尽心神寿元,才至如此。
那满头白发,分明是求不得、放不下的代价。”
柳小满唇边扬起一抹冰冷的讥笑,“江姑娘真是巧舌如簧,黑的也能说成白的。”
语气淡漠,带着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
“可惜,我不愿与你做无谓的口舌之争。”
他向前逼近半步,阴影笼罩下来,一字一句清晰地宣告:
“我柳小满,不想做的事,不想娶的人,没有人能替我做决定,而我,也绝不会妥协。”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了沉重而杂乱的脚步声,伴随着令人齿冷的低吼嘶鸣,由远及近。
似乎有新的妖魔正在赶来。
柳小满眯了一下眼睛,侧耳倾听片刻,复又看向江芷棠,声音里不带丝毫温度:
“最后奉劝你一句,不想死的话,就立刻离开这里。”
说完这句话,他扭头就走。
几个利落的闪纵,便彻底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之中。
只剩下江芷棠孤零零一个人。
僵立在无边的战场中央,四周是散落的妖族尸体,与尚未干涸的暗红血迹。
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血腥气直冲天灵盖,几乎要将她淹没。
柳小满那锥心之语,将她心中的骄傲射得千疮百孔。
无边的委屈,和深入骨髓的寒意,如同潮水般涌上。
她再也强撑不住,一时间泪如雨下。
妖魔的脚步声,与低吼声越来越近。
江芷棠心中一紧,赶紧胡乱抹去泪痕,低头对着豹休低唤:
“糖果,快,带我到安全的地方去!”
短暂的眩晕过后,再睁眼,周遭已不再是那片血腥死寂的战场,而是邺城城内。
月光下,映入眼帘的是一座破败不堪的别院。
残破的围墙塌了半截,院门歪斜,门板半掉下来,在夜风中发出吱呀的轻响。
院内杂草丛生,处处都透露着无人打理的荒凉。
穿过蛛网密布的前厅,蜿蜒曲折的回廊。
走着走着,一股奇异的熟悉感竟扑面而来,每一个转角,每一处残存的雕花,都仿佛在唤醒沉睡的记忆。
当她最终停步在一扇紧闭的房门外时,心跳骤然加速。
眼前的景象,与记忆深处某个珍藏的片段缓缓重合,这竟然是当年柳小满向她求婚的那座别院。
那个曾经精致的花园,为何会是这般破败的光景?
颤抖着伸出手,将卧房那扇积满灰尘的木门轻轻推开。
“吱嘎——”
房内景象一览无余。
没有记忆中那面金丝银线交织、绣着龙凤呈祥的锦绣屏风,也没有那张雕花的楠木拔步床。
更没有那薄如蝉翼、随风轻拂的轻纱。
只有一张布满灰尘、缺了一条腿、用乱石垫着的破败木床,孤零零地立在房间中央。
江芷棠下意识地抬手,抚摸手腕。
指尖触碰到的,却只有一片空荡荡的冰凉。
她这才又想起,柳小满在这座别院内,亲手赠予的蛇形银镯,在很早之前就丢失了。
人们常言,物是人非,世态炎凉。
强烈的对比与失落,几乎将她淹没,连她自己都忍不住怀疑:
记忆中那些缱绻的画面,那些脸红心跳的瞬间,那些海誓山盟的低语……
真的有发生过吗?
她真的曾在这个房间里,含羞带怯地答应柳小满的求婚,与他有过那样缠绵悱恻的春风一度吗?
泪水再次不受控制地滑落,滴落在积尘的地面上。
江芷棠喃喃低语,
“一切恩爱会,皆由因缘合。
合会有别离,无常难得久。”
身后的木门,忽然被打开,冷风裹挟着点点寒冰袭来。
一道比冰更冷的声音响起,
“你还真是阴魂不散,竟然追到这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