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是假的？
齐天是假的？
这念头本身就像是最荒谬的笑话！
我与他，从凡间相识，一路掀翻通幽阁，收编黑疫使，远征倭国，共闯地府，并肩对抗天庭西天，直至我登临幽冥大帝之位，他一直在旁！那些血与火铸就的经历，那些插科打诨的日常，那些彼此托付性命的信任……怎么可能是假的？
他记得花果山的繁盛与凋零，记得七大圣结义的豪情与后来的背叛，记得被镇压五百年的孤寂与愤怒，记得金蝉子的欺骗与自爆的决绝！他的恨意是那么真实，烧穿了五百年的时光，依旧炽烈！他的义气是那么滚烫，为了兄弟能豁出一切，为了我这个后来结识的“老弟”也能两肋插刀！
这怎么假？如何假？！
我猛地吸了一口烟，辛辣的烟雾直冲肺腑，却丝毫无法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
仿佛一瞬间，我又陷入了另一场更加诡异、更加深不见底的罗生门！之前是杨戬的亦敌亦友，是虚空的神秘威胁，现在，连身边最信任的兄弟之一，其存在本身都成了需要打上问号的谜团！
“等等……你等等！”
我抬手，示意牛魔王先停一下，我需要理清这混乱的思绪，声音因为激动和难以置信而有些发紧，“牛魔，你把话给我说清楚！什么叫假的？猴哥怎么可能是假的？！”
我盯着他，试图从他眼中找出任何一丝撒谎或神志不清的痕迹，但除了痛苦、疲惫和一种近乎偏执的笃定外，什么都没有。
“他的记忆！他的仇恨！他一路走来的所有经历，我们都一起经历过！这怎么造假？”
我几乎是低吼着质问，“当初在龙三角，他亲手仇杀蛟魔王的时候，蛟魔王临死前都没有半点怀疑他的身份！如果他真是假的，蛟魔王会认不出来？他们可是结拜兄弟！”
这是最有力的反证！蛟魔王与齐天的恩怨情仇一样的深，接触一样的多，连他都没有识破，凭什么你牛魔王被关在暗无天日的地方折磨了这么多年，反而能得出如此石破天惊的结论？
牛魔王对于我的激动和质疑，似乎并不意外。他艰难地调整了一下靠坐的姿势，让受伤的后背能稍微舒服一点，那双浑浊的眼睛里，闪烁着一种看透迷雾后的、带着悲凉的冷静。
“蛟魔王……他当时……只顾着震惊、恐惧和老七的复仇怒火了……哪里会……想那么多？”
牛魔王的声音依旧沙哑，但逻辑却异常清晰起来，“而且……如果我猜得没错……这个‘老七’……他拥有老七几乎全部的记忆……甚至……继承了老七绝大部分的……力量和性格特征……从外表到内在……几乎……无可挑剔……”
“几乎？”我敏锐地抓住了这个词。
“对……几乎……”牛魔王点了点头，乱发随之晃动，“但最核心的……本质……变了……”
他顿了顿，似乎在思考如何向我这个“局外人”解释他这惊世骇俗的猜想。
“我且问你……”牛魔王看向我，眼神锐利了些，“老七……齐天……他如今在人间……是不是……一直在寻找……他那根……金箍棒的……碎片？”
我心中一动，点了点头：“是。他一直在找，而且已经收集了大部分，只差最后一块核心碎片，始终没有下落。我寻你，也有部分原因，是想看看你是否知道那最后一块碎片的消息。”
我坦然承认，这并非秘密。
牛魔王脸上露出了一个果然如此的表情，那表情里带着一丝苦涩，又有一丝“终于抓到破绽”的诡异笑容。
“你这想法……没错……”他缓缓说道，“我确实……知道……那最后一块碎片……的下落……”
我的心提了起来。难道柳暗花明，能在牛魔王这里找到齐天夙愿的钥匙？
但牛魔王接下来的话，却像是一柄无形重锤，狠狠砸在了我的天灵盖上，让我瞬间头皮发麻，浑身血液都几乎凝固！
他看着我，一字一句，声音不高，却如同九天玄冰，寒冷刺骨：
“那最后一块碎片……就是……现在的齐天……他自己！”
……
……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止了。
我叼在嘴里的烟，忘记了吸，也忘记了吐，任由那截烟灰颤巍巍地挂在末端，随时可能掉落。
山洞里安静得可怕，连洞外的虫鸣都消失了，只剩下我自己有些紊乱的心跳声，咚咚作响，敲打着耳膜。
我……没听错吧？
齐天……他自己……是金箍棒的最后一块碎片？
这他妈是什么跟什么？！武器碎片，变成了活生生的人？还是拥有完整记忆和独立意识的人？这已经完全超出了我对三界法则、对生命形态的认知底线！
荒谬！离奇！匪夷所思！
我张了张嘴，想反驳，想斥责他胡说八道，但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发不出任何声音。
我只能用震惊到近乎空洞的眼神，死死地盯着牛魔王，等待着他的解释。我的大脑一片混乱，无数的画面闪过——齐天战斗时挥舞金箍棒的英姿，他抚摸那些碎片时眼中流露的怀念与痛惜，他谈及找回完整金箍棒时的渴望……
如果……如果他本身就是碎片之一，那这一切……
牛魔王看着我脸上无法掩饰的震惊和茫然，他知道，这个信息对我的冲击有多大。他没有卖关子，继续用那沙哑而沉重的嗓音，阐述着他那惊世骇俗的推论：
“我知道……这很难……让人相信……”
他喘了口气，继续说道，“但这是……唯一能解释……为什么他自爆后还能‘复活’……并且拥有……完整记忆的……理由！”
“金箍棒……并非寻常神兵……它早已与老七的……神魂交融……性命交修……可以说……是老七身体的……一部分……是他力量的……延伸……更是他意志的……承载！”
他的话语，让我想起了齐天曾经偶尔提及的往事，关于东海龙宫，关于定海神针铁如何与他心意相通……
“当年……老七自爆……神魂俱灭……按常理……金箍棒也该……随之崩碎……或者……灵性大失……”
牛魔王的逻辑链条开始清晰起来，“但天庭和西天……或许是为了……研究……或许是为了……彻底抹去老七的痕迹……他们……收集了崩碎的金箍棒碎片……”
“然而……他们可能……低估了……金箍棒与老七……神魂联系的……紧密程度……”
他的眼神中闪过一丝奇异的光，“在老七神魂湮灭的……那个瞬间……或许……是执念……或许……是某种……我们无法理解的……法则作用……金箍棒的……灵性……或者说……某一块……最核心的、承载了老七最多印记的碎片……发生了……异变！”
“它……汲取了……老七消散时……残留在天地间的……那些记忆碎片……那些强烈的……情感烙印……那些不屈的……恨意与战意……”
牛魔王的声音带着一种描绘史诗般的沉重感，尽管他气息微弱，却仿佛在勾勒一幅无比悲壮而诡异的画卷。
“这块碎片……它……‘活’了过来！”
“它不是简单地……产生器灵……而是……以老七的……记忆和意识为蓝本……以金箍棒本身的……不朽神材为根基……重新……凝聚、显化……最终……形成了一个……新的‘生命体’！”
“这个生命体……他拥有老七几乎所有的记忆……继承了老七对天庭西天的刻骨仇恨……甚至……连性格、战斗方式都……一模一样！因为……构成他核心的……就是老七留下的……那些最本质的东西！”
“他从诞生之初……就坚信……自己就是……齐天大圣孙悟空！他存在的意义……就是复仇！就是找回……他‘失去’的……力量——也就是……散落在外的……其他金箍棒碎片！”
牛魔王说到这里，停了下来，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撕心裂肺，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咳出来。
好半天，他才平复下来，脸色更加灰败，但眼神却亮得吓人，直勾勾地看着我。
“所以……你明白了吗？”他嘶哑地问，“现在的齐天……他既是……老七的延续……从记忆和意志层面来说……他又是……一件诞生于执念和仇恨的……神器之灵！他的本体……就是那……最后一块……也是最重要的一块……金箍棒碎片！”
“他寻找的其他碎片……是在补全……他作为‘兵器’的……身体……而他自己……就是那兵器……真正的……心脏和灵魂！”
山洞内，死一般的寂静。
我指尖夹着的烟，终于承受不住烟灰的重量，悄无声息地断裂，掉落在地上，溅起一点微小的火星，随即熄灭。
我怔怔地坐在那里，牛魔王的话语如同魔咒，在我脑海里盘旋、重组、碰撞。
齐天是金箍棒碎片所化？
一个基于记忆和执念诞生的，继承了孙悟空一切的新生命？
所以他才能“复活”，所以才拥有完整的记忆，所以他寻找碎片是在补全自身……
这一切……听起来如此荒诞，却又……隐隐契合了某些我一直忽略的细节。
比如，他对金箍棒碎片那超乎寻常的感应能力；比如，他某些时候，眼神深处偶尔闪过的一丝与过往经历不太相符的、纯粹的“器”的冰冷；再比如，杨戬对他的态度，总是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审视和……兴趣？
如果牛魔王的猜测是真的……
那和我并肩作战这么多年的，究竟是谁？
是那个桀骜不驯、有情有义的齐天大圣的延续？
还是一个顶着齐天名号和记忆的、由仇恨和神兵碎片催生出来的……怪物？
就在这时——
“沙沙……窸窸窣窣……”
一阵极其轻微，却绝不属于风声或虫鸣的摩擦声，从我身后的山洞通道深处传来。
我的神经瞬间绷紧！神识如同受惊的触角，猛地向后探去！是谁？杨戬追来了？还是天庭、西天的人？或者是地府发现了这个意外通道？
几乎是同时，一个沉稳的、带着某种独特韵律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清晰地传入洞中。那脚步声不疾不徐，每一步都仿佛踩在某种节拍上，带着一种内敛的、却不容忽视的力量感。
这脚步声……有点熟悉？
我猛地转过头，循着声音来源望去。
山洞通道的阴影处，一个不算高大，却挺拔如松的身影，缓缓步出，踏入了这处相对宽敞的洞窟。洞口透入的稀薄天光（或许已是黎明），勾勒出他略显消瘦却充满力量感的轮廓，以及那张此刻布满寒霜的毛脸雷公嘴。
是齐天！
他竟然在这个时候，出现在了这里！
他站在那里，没有立刻走近。身上似乎还带着远道而来的风尘，金色的眼瞳在昏暗中闪烁着冰冷而锐利的光芒，如同两盏燃烧的金灯，死死地、一瞬不瞬地钉在瘫坐在地的牛魔王身上！
那目光里，没有久别重逢的激动，没有疑惑，只有几乎要凝成实质的、压抑到极致的怒火和一种……被深深刺痛后的冰冷。
洞内的空气，因为他的到来，瞬间降至冰点。连我指间那半截快要燃尽的香烟，散发出的微弱热气，都显得微不足道。
牛魔王也看到了他。
在最初的、极其短暂的错愕之后，牛魔王那布满伤痕和污垢的脸上，露出了一个极其复杂的神情。
那里面有震惊，有苦涩，有愧疚，有恐惧，最终都化作了一声长长的、仿佛耗尽了他所有力气的叹息。他艰难地动了动干裂的嘴唇，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
“老七……好……好久不见了……”
这一声“老七”，包含了太多难以言喻的情绪，沉重得几乎要压垮这山洞。
齐天没有回应这句问候。他依旧站在那里，像一尊冰冷的石雕，只有那双燃烧着金色火焰的眼睛，证明着他内心绝非表面这般平静。
我赶紧站起身，将烟头扔在地上，用脚碾灭。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我也有些措手不及。我上前一步，挡在气息奄奄的牛魔王和气势逼人的齐天之间，虽然知道这可能没什么用，但还是试图缓和一下这剑拔弩张的气氛。
“猴哥？”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些，“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不是在……”
齐天的目光终于从牛魔王身上移开，落到了我脸上。那眼神依旧冰冷，但似乎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或者说，是某种更深沉的、我一时无法读懂的东西。
“俺老孙……”他开口了，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金属摩擦般的质感，在这寂静的山洞里异常清晰，“刚刚……在千里之外……突然感受到一股……极其强烈……又让俺老孙……无比熟悉的……气息……”
他的话语顿了顿，金色的瞳孔微微收缩，再次扫了一眼我身后的牛魔王，那眼神如同冰冷的刀锋刮过。
“所以……俺就顺着这气息……一路找了过来……”
他的声音渐渐带上了一丝压抑不住的、危险的怒意，“却没想到……紧赶慢赶……倒是让俺……听到了一个……让俺老孙百思不得其解……也怒火中烧的……消息啊！”
最后几个字，他几乎是咬着牙说出来的，一股无形的、狂暴的气势开始从他身上弥漫开来，虽然被他极力压制着，却依旧让洞内的空气变得粘稠而沉重，仿佛暴风雨前的死寂。
他向前迈了一步，终于完全走出了阴影，站在了我和牛魔王面前。他的目光再次牢牢锁定了牛魔王，那里面翻涌着五百年的恨意，被背叛的痛苦，以及刚刚被点燃的、针对“新指控”的滔天怒火。
“大哥……”
齐天开口了，这次是直接对着牛魔王，那声“大哥”叫得无比生硬，充满了讽刺和冰碴子，“确实是……好久不见了……”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惊雷炸响在山洞中！
“你们六人！当年受天庭西天蛊惑！暗中屠戮俺花果山孩儿！双手沾满俺至亲同族的鲜血！又联手在俺老孙面前！演出一幕你们被灭的假戏！哄骗于俺！最终逼得俺在莲花台下，心灰意冷，自爆而亡！”
他每说一句，身上的气势就暴涨一分，金色的妖力如同沸腾的火焰在他周身缭绕，将山洞映照得明暗不定。那积压了数百年的冤屈和仇恨，如同火山般喷发出来！
“俺老孙不知走了什么运道，侥幸未死，重活一世！可你们呢？！”
他伸手指着牛魔王，手指因为愤怒而微微颤抖，“你们又是如何‘爱护’俺这个兄弟的？！继续做那天庭的走狗！鹰犬！四处搜寻俺的踪迹！追杀于俺！这就是我们当年结义，说好的同生共死吗？！”
“叛徒！孽障！”齐天的怒吼声震得洞顶簌簌落灰，“你们也配称大圣？也配为大妖？！”
他的胸膛剧烈起伏着，显然情绪激动到了极点。然而，他的怒火并未就此停歇，而是猛地转向了刚才听到的、最让他无法接受的部分！
他死死盯着牛魔王，那双火眼金睛几乎要喷出实质的火焰，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和一种被侮辱的暴戾而变得无比尖锐：
“现在！现在你又在这里！对着俺这兄弟！”
他瞥了我一眼，目光依旧冰冷，“胡言乱语！编排俺老孙是什么……一块碎片所化？！说什么俺不是真的俺？！啊？！”
“伶牙俐齿！假言妄语欺人！龌龊肮脏！心歹肠恶弃义！”
齐天一字一顿，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迸出来的，带着滔天的杀意，“牛魔王！你可真是俺的好大哥！你可真是一个……威风凛凛、义薄云天的平天大圣啊！！”
最后一句，他几乎是咆哮出来的，声浪冲击着洞壁，整个山洞都仿佛在这饱含了千余年恨意与此刻暴怒的吼声中颤抖！
牛魔王在他这连珠炮般的斥责和磅礴的杀气冲击下，本就虚弱的身体更是如同风中残烛，剧烈地颤抖起来，脸色惨白如纸。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辩解什么，想说出他推断的依据，但在齐天那几乎要将他生吞活剥的目光和气势下，竟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能发出嗬嗬的、绝望而痛苦的抽气声。
我站在两人之间，感受着这几乎要引爆整个山洞的紧张气氛，心中一片混乱。
一边是牛魔王那逻辑看似自洽、却惊世骇俗的推论。
一边是齐天那真实无比、浸透了血泪的愤怒与指控。
我该信谁？
或者说……真相，到底是什么？
齐天的突然出现，和他此刻激烈到极点的反应，是证实了牛魔王的猜测是荒谬的污蔑？还是……触及到了某个他自身都未曾察觉、或者不愿承认的核心秘密，从而引发的过激反应？
山洞内，杀意与绝望交织，信任与怀疑碰撞。